第二十一章 祝詞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3426
  “你之風華,堪與她比擬了。”南璿神色淡淡,而眼中卻流露出些微讚許之意。

  雍黎微笑不語,看了眼兀自低頭歸置藥材的南璿,她從不覺得自己能有母親十之一二的風姿,她也不奢望自己能有母親那般的成就,也許這一生就追尋著母親的腳步,追尋著那個或許沉重不堪的真相,即便如此,她亦覺得自己甘之如飴。

  外麵的風似乎大了些,南璿伸手夠了支窗的木架,將窗戶放下合好,“起風了,你走吧。”

  轉身看雍黎沒有動作,他又道,“你母親雖許了我自由,但這地方算是你母親當年困囚我的地方,我早已丟了我的身份,從前的那個我也早死在眾所周知的刀鋒下,所以這地方,宣陽殿下以後還是不要輕易踏足的好。”

  “如您所願。”雍黎微微欠了欠身,轉身離開。

  直到雍黎的背影消失在院牆外,直到這個一貫寂靜的小院再次回歸岑寂,南璿走到門邊,倚著有些破舊痕跡的木門,望著這一方不大的小院。

  阿纓,九年了,這方院子看起來從不曾困住我的自由,但卻實實在在是你留下的困我一生的囹圄,從前的傲意風發被困於此處,從前的籌謀深算被困於此處,從前的求而不得被困於此處,從前的我滿腔熱血捧出的真心被困於此處……九年,我行走了很多地方,而這方小院永遠是千裏之外的一線牽引,我逃不開,也丟不下。

  我將你給我的原本形同虛設的囹圄,建成了一生不得破出的壁壘,阿纓,我選了此處做了我身後的長眠之地,來日風霜雨雪,天生天葬。

  這一刻南璿眼中風雲翻湧,他帶上屋子的門,又小心翼翼扶起之前被雍黎推翻的那扇院門和門下的兩盆忍冬,然後掠過不高的院牆,消失在密密竹林深處。

  雍黎從小院回來,便去見了早就等在府裏的祝詞。

  她身邊的人,除了璟王府華陽府原本的人,還有未晏的所屬和母親留下的人,真正算自己嫡係親信的隻有祝詞和席岸。

  祝詞是七年前雍黎在冀方山初遇的,當時她二人不過是點頭之交,隻是多了些患難並行的緣分。不過後來幾次巧遇相見,相談之下也多了深交之意,景平二十一年他突然找到了雍黎,當時雍黎在定安推行政改,因為年紀太小加之方方入朝,在朝中頗受了許多阻力,他當時也給了雍黎不少助力,後來他便留在了雍黎身邊再沒離開。

  雍黎這一生如果真正能夠算地上朋友的似乎也隻有祝詞,雖名為下屬,但她待祝詞更多是以朋友之禮。

  “言深,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當初選這個院子住,到底不是因為景致奇巧,旁邊那酒窖裏的酒,你搬了多少了?”雍黎含笑看著臨窗而坐,自斟自飲的那人。

  “你釀的酒,清冽平和卻絲毫不見寡淡,不過其中卻隱有淩絕的苦澀,鳳歸,你是不是從來都不喝自己釀的酒?”

  祝詞抬起頭看著雍黎,他素來是紫芝眉宇玉麵淡拂風流占盡的清雅男子,此刻笑意清和爾雅更顯絕立,但以雍黎對他的了解,卻能清清楚楚看見他斂藏在笑意深處的一絲沉痛。

  她笑著撥開腳下的一個酒壇子,走到祝詞對麵坐下,“聽連亦說你昨日剛回來,去哪裏的?是有什麽事?”

  她這一問,問得祝詞抓著酒壇的手頓了頓,他手一頓,隨即將壇中剩下的一口酒一飲而盡,隨意地將壇子往案幾上一丟,淡淡道,“不是華陽的事務,是我的私事。”

  雍黎也不多問,她素來尊重祝詞,祝詞不說她便不問,也從不會用自己的勢力去調查他一絲一毫的私事。

  祝詞取了布巾慢慢地擦手,柔軟的布巾從他纖長清瘦的手指一一掠過,“聽說你失蹤的那些時日去了宣州的祈麟山,祈麟山的鐵礦之事我也聽說了一二,但宣州並非璟王府或華陽府的封地,以你素來謹慎持重的態度,按說不會輕易插手此事,為何此事你偏偏要親自出手?”

  雍黎平靜坦然端坐不動,看著侍女將桌上的酒壇子收拾下去,方道,“緣由很簡單,我不想看見祈麟山鐵礦落入黎紹之手,更不想落入他手之後再由我揭出,到那時麻煩不說,也更顯得我們這兩府是刻意窺視宗室王府,留人話柄反倒不美。”

  “果然是你的想法。”祝詞慢慢一笑。

  “祈麟山的事朝中已派人接手,之後如何發展與我無關,你不必擔心。”雍黎同樣平靜一笑。

  祝詞眼中流轉的光影,深黑的瞳仁裏緩緩印上對麵女子帶著清涼笑意的麵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但天高路遠,你還是要好好保重。”

  雍黎知道他言下之意,知道他是為自己前些日子頻繁受傷而擔心,寬慰一笑,她的手指在桌上微微一叩,轉了話題,“華陽這邊的事你處理地很好,華陽軍的改製目前看來也很周全,勞煩你了……看來我回京之前也不會在這裏耽擱太久。”

  “總歸是為你,你也不必說那些客氣話。”祝詞笑了笑,看了看以手支頰微微垂目的雍黎,忽然道,“有件事得跟你確認一下,大概七八日前,有一男子拿了你的手書來尋我。”

  “他提了什麽要求?”雍黎挑挑眉,她當初給阿珠姐弟兩個那封手書,無非就是給他們走投無路時的一分保障,也算是答謝相救之恩罷了。但以她對阿珠姐弟的了解,他們絕對不是那等攜恩求報之人,莫非他們真的遇到什麽困難。

  “他問我要了通行各州的手令,聽他說似乎想往定安去。我看那封手書是你親筆且印鑒也是真的,便沒有多問,給了他通行手令,加蓋的是華陽府印鑒。”祝詞溫聲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居然持著你親筆的手書找過來,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他叫孫捷,你也見過他,覺得他怎麽樣?”

  “何意?”

  “我試探過他,功夫還說得過去,心性也穩,若引他參軍你覺得如何?”雍黎手指在桌上輕輕地敲,微微思索。

  “你想引他入華陽軍?”祝詞疑惑,想了想,卻道,“隻是淺淺一麵談不上看出他多少,不過我看他也頗具氣節,將來他若真有機緣長成一代名將,可能還真如你所說,是個有將心將德的。”

  祝詞看著雍黎平定如山的樣子,突然想起什麽,眉頭微挑,“這個孫捷,你這般看重他僅僅是因為相救之恩?據我所知,你從不會因這些所謂人情而影響自己的判斷。”

  雍黎看著窗台上擺著的一盆應景的綠菊,目光中露出一絲清麗的溫和,“不僅僅是因為相救之恩,若他無勇無謀我也不會費心為他鋪路。”

  “這也不像你往日的性子,你看中的人,有勇有謀有才有德的也不少,我可從來沒見過你為哪個費心過。”祝詞眉眼微抬,便有秋霜清露入了笑顏。

  “你知不知道他姐弟二人為何要入京?”雍黎似乎隻是隨便一問,也不等祝詞回答,便道,“他父母死於宣州府總督齊湯之手,而齊湯是黎紹的人。”

  “所以……”

  “所以,我想利用他父母的死來走一步棋。”

  雍黎的語意意味不明,而祝詞卻已經猜出了大概,“你想要做什麽,我來安排。”

  “不用,還未到時候。”雍黎站起身,“一切都需從定安開始,這些事急不得。”

  “確實。”祝詞神色微肅,心下卻百轉千回。

  他麵色疏淡清明,順著雍黎的目光看向牆角的菊花,“你剛回來,還沒好好休息吧?我看你氣色不太好。”

  “沒事……”微微出神的雍黎明顯地怔了怔,對上祝詞探尋的神色,她道,“言深,我聽你說過津平玉戟門這幾年勢力發展頗為迅速,已經嚴重危害到淮西一帶,你應該一直都有關注過,如今情勢如何?”

  聽她說到此事,祝詞神色一肅,他這段時間除了安排華陽軍的改製之事,關注得最多的就是玉戟門。

  “確實,十七年前華家還在的時候,玉戟門尚有名門正派的清正規矩,自華家滿門被滅,華家老家主死後,原玉戟門下堂主楊璜異軍突起,手下勢力急速膨脹,僅用七八年就完全收服了原本華家一手掌控勢力錯綜複雜的玉戟門,甚至玉戟門勢高更盛於華家掌權時。不過楊璜這人頗具野心,也不知收斂,他根本就不滿足於當前淮西一帶的勢力範圍,暗中的大大小小的手段出了不少,這幾年更加是變本加厲。”

  微微思索片刻,雍黎道,“我之前好像隱約聽你說過玉戟門強占民田的事,玉戟門如今竟墮落到這般了?”

  “哪裏隻是強占民田,甚至搜刮民財,拐騙擄掠壯丁,大肆修築宮城……”祝詞哂然一笑,語氣鄙夷,“玉戟門這是想要劃地自立的?楊璜這人,還真是狼子野心。”

  “我之前沒怎麽關注玉戟門,也記得定安那邊似乎派兵剿滅過兩次都沒有成功,那玉戟門雖愈見勢盛,但說到底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我上璋的軍隊如今竟弱到這等地步了?”雍黎冷笑。

  她知道當時奉旨剿滅玉戟門的是黎賢,她也自認有時做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她也絕不會踩在家國民生的底線上,而如黎賢這種一心攬權而視國體無物視百姓生死無物的作為,也從不是她看得起的。

  祝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黎賢將那位置看得多重,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爭儲之戰一觸即發,他的對手可不止黎賀一個,還有前些時候秘密回京的黎紹,他當然要趁著這個時候盡可能地攬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