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沉舟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3326
  雍黎酒盞方擱下,卻見船身似乎突然有種輕微的震動,不同於往常行駛時有規律的晃動,仿佛是有什麽輕輕撞擊上船體。隻是這般撞擊並不大,不仔細感受幾乎感覺不到,雍黎雖然武功並不好,但向來對外界的感知敏銳得不像話。

  方才那一下震動後隔了片刻又是一下,她剛開始還以為是江裏的魚群撞上船身,但之後的幾下卻頗有規律。

  那震動第七次出現的時候,雍黎心下一驚,問謝時寧,“行船的是你的人?”

  “是,這船上隻有兩個船家跟來的人,但所有事情都是我的人在做。”謝時寧也感受到了那翻震動,他起身推開北邊的兩扇窗,仔細地觀察了周圍環境,眉頭微鎖,喚了聲,“子肅!”

  一直在外麵隨侍護衛的馮子肅立即推門進來,“主子?”

  “傳令,即刻靠岸。”

  “是。”馮子肅得了命令立即下去傳達。

  盡管已經有了猜測,但謝時寧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慌亂,他的目光落在雍黎同樣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讚賞的笑意。

  “有人在鑿船,我們到底是誰的運氣不好?”謝時寧看著依然安坐的雍黎,挑眉笑問。

  這船原本是雍黎預訂的,卻被謝時寧的人搶了先,但偏偏雍黎又上了船。若是來人是衝著雍黎的,那謝時寧卻是實實在在運氣不好;若是來人是衝著謝時寧的,那雍黎也隻能自認倒黴。

  “顯而易見。”雍黎心下冷哼一聲,黎紹,你還真不死心!

  因謝時寧的命令,船以最快的速度往北岸靠近,但與此同時船下傳來的震動卻越來越厲害。及至一下劇烈的晃動之後,船速一下子慢了下來。

  “船要沉了,隨我來。”

  雍黎跟著謝時寧方出這房間的門,呼啦啦圍上來好些人,連林軼也第一時間趕過來,謝時寧的幾位得用的屬下忙上來請示。

  雍黎不便聽他們對談,隻帶了林軼往另一側去。

  “少主,會不會是昌王的——”林軼的猜測被迎風破空而來的一箭打斷,忙抽劍便擋,“少主,小心!”

  雍黎看著被林軼撥開釘入牆上的箭,箭羽仍震顫不止,來不及驚歎是誰有如此臂力能隔著這麽遠送出這一箭,隨即又是破風的箭意送來,雍黎抽身退步一讓,“奪奪奪”三箭排排釘入牆麵。

  仿佛前麵幾箭隻是試探和警告,接下來卻是密密的箭雨帶著殺意潑天而來。

  “少主你先進艙,這裏我們可應付的來。”

  林軼和兩個屬下護著雍黎到船艙門口,未來得及推門進去便被刁鑽的一箭刮破左臂。雍黎看了一眼他的傷,隻一把奪了他的劍將他推入艙中,自己欲仗劍欲衝出箭陣,隻留下一句話,“箭上有毒,是七夜舍。”

  七夜舍不是什麽劇毒,雍黎絲毫不擔心他會尋不出解藥來,她還有重要的事要做。此時上下夾擊,她必須先兵行險招先出一步,否則前狼後虎的,這船上的人萬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以最快的速度從轉角破出,隨即便見謝時寧的人上來幫忙,當先那人便是馮子肅。正鬆口氣,卻被人拉進了一處小艙,她提劍便刺,卻被人握住手腕,“是我。”

  雍黎挑眉看著提了盞小燈謝時寧,抽回了被他握著的手,順帶著收回了劍,昏暗的燈光下他的容貌不甚清晰,而眉目間卻很是平靜。

  “果然今日我們兩個都很倒黴。”謝時寧關了門,提著的燈籠卻沒有放下。

  “水下是針對我的。”雍黎也很坦然,言下之意岸上那波是針對你來的。

  “水下有人我們連鳧水離開的可能也不大,當下……這船最多不過一炷香時間也就沉了,我安排了人稍後炸船,船炸時多少可掩護一二,我們從北麵入水,以最快的速度上岸。”謝時寧壓著她的雙肩細致地交代,船身卻突然更加劇烈地震動起來,他立即伸手一帶將她攬入懷中,一個轉身便已出了艙房。

  雍黎下意識地便要掙紮,謝時寧壓低了聲音道,“別動。”

  還未來得及反抗,謝時寧已帶著她跳入水中,秋日的江水多少有些寒涼,但謝時寧的懷卻讓雍黎覺得有那麽一種難以描述的……溫暖,她還未來得及做何反應,便聽得身後船中傳來的爆炸聲。

  船體爆炸的瞬間帶著不小的衝擊,擊得水麵漾起密密層層波紋,連被謝時寧護在懷裏的雍黎都感覺到了那一陣衝力,她回頭看見不遠處熾烈的火光卷著濃煙滾滾直漫天際,原先富麗結實的船身隻剩下燃著熊熊烈火的框架,火光下隱約看見江水裏如他們一般浮著幾個人影。

  雍黎有些擔心林軼受了傷不知能否周全,“你既做了安排想必船上人也都無礙?”

  “怎麽?你對你的那位護衛倒是關心得很。”謝時寧語帶戲謔,看了她一眼。

  “他是我父親摯友之子,不同於一般護衛。”雍黎並不理會他語氣中的調笑,而是四處打量水中情況。

  這裏離北岸已經沒多遠,她並不知道謝時寧到底是如何以這麽快的速度靠岸的,眼見著他們離船越來越遠,周圍也再無其他人。她原以為入水後會遭到伏擊,卻不想南嶽策已經搶先安排了人入水,水下刺客也被解決了大半。

  “哦?青梅竹馬?”謝時寧撥開麵前的一株水草,笑問。

  雍黎麵無表情地瞥他一眼,手指卻已扣緊了一直未曾放手的劍,盡管知道南嶽策的人已經趕到,她卻一直未曾忽視水下動靜。

  謝時寧似乎也注意到了水下動靜,遂借了水底一塊突出的岩石使力將雍黎送上了岸,“你自己注意些,這裏我來解決。”

  雍黎自然不會逞能,她抖著滿身的水遠遠離開水邊,便想著找個安全的地方召了自己暗中的屬下來。卻不想野王令吹了三遍,沒招來未晏的人,卻引來了又一波刺客。

  雍黎把小巧的短笛一收,往腰封處一拉,便拉出個細長的軟鞭來,她雖於武功上不大好,但身上總會帶些防身的武器以自保,比如腰間的這條長鞭,比如腿上綁著的匕首,比如袖子裏藏著的毒藥,再比如發間的簪子……

  她握著鞭子並無太多招式,輕輕一甩便纏住一人脖頸,而後使力一扯便已割斷那人喉嚨。她的鞭子奇準,一鞭下去便是一人,但奈何勢單力薄,身上也有了不少傷口。

  雍黎幾乎是拚了全部氣力,手起鞭落統共也不過就殺了七八人,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卻絕對不止七八條。她捂著右臂肩甲處最重的那處傷口倚著樹喘氣,這處傷最重,是其中一個刺客自後背一劍貫穿造成的傷口。

  她此刻傷得頗重,但思慮卻著實清晰。南嶽策主事帶來暗中跟著自己的人至少有二十人,除去她確定早先潛入水中接應暫時不得抽身的四人,剩下的人即便不在自己附近,也絕不可能在野王令所召範圍之外,那問題隻能是出在未晏內部。

  這個時候出差錯,元濯那家夥是幹什麽吃的!未晏內部也該好好整頓整頓了。

  雍黎想了想看看自己滿身的傷口,苦笑,憑她如今的情況,一人對敵最後抽身而退幾乎不可能,還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她現在唯一寄希望的就是謝時寧那家夥能夠快點找過來。

  除了自己殺了的那幾人,剩下的十幾人正一步步逼近,卻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將自己團團圍住。其實方才對戰中雍黎便覺得這群人似乎並未想對自己下殺手,一招一式皆是避開了自己的要害,明顯是受人指使留下自己性命。

  雍黎心裏盤算了上璋陳國長楚三國的各方勢力,一一剔除了之後,最終目光還是落在了上璋國內。她思慮百轉間氣力已經用盡,幹脆倚著樹盤腿坐了,手裏的鞭子也隨隨便便地擱在腿上,左右這些人也傷不了自己,無非就抓了自己向自家主子複命。

  “你有傷藥沒有?”雍黎抬起微垂的眉目,看著為首那人,不客氣地問。

  那人隱在黑暗中的麵容露出些錯愕的神色,顯然是沒見過這般不客氣的人,想了想也是,自家主子要他們不傷性命地把人“請”回去,確實不能就這麽讓她死了,遂摸了瓶藥扔過去。

  雍黎在那群人灼灼的目光中慢悠悠脫了外袍,慢悠悠扯開肩甲處的衣服,慢悠悠上了藥,又慢悠悠用袍角撕下來的布裹纏了傷口,自始至終沒有皺下眉頭,在周圍一群男人的目光下也全然沒有身為女子的羞赧。

  裹好了肩上的傷,雍黎手指掩了掩胸前的那處傷口,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為首那人,那人對上她的目光似乎突然想起非禮勿視,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下便欲詔令屬下轉過身去。雍黎卻已站起身,將鞭子重新纏上腰間,溫和有禮道,“煩請帶路。”

  這處樹林越往裏走越暗,雍黎暗暗記著行走的方向,估算著逃脫的可能性,不免想著謝時寧是否能發現自己失蹤快點追上來。

  謝時寧?

  雍黎突然一怔,覺得不可思議,她一向孤僻自立遇事從未想過依靠他人,怎麽今日竟能被這將將初見的男子左右心神?

  她自嘲地搖搖頭,卻突然覺得風聲一緊,似乎破空中有人略過的聲音。一直圍在她周圍的那群人立即提劍巡視,雍黎卻在刹那間甩鞭擊暈了一人,順勢往東側草坡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