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天子為父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21853
  屋舍簡陋, 燭火昏黃。

  祁律手中的火光,一點點照亮那山匪頭子的麵容,在昏黃的燈火下都顯得蒼白的麵容, 帶著一股病態的氣息, 如此病弱的一個人, 卻生著一副高大的身軀,與病態的容貌不一樣的高大挺拔。

  男子大約二十歲出頭,一身素色長袍, 打扮的也與那些土匪格格不入,仿佛是個“文明人”。一雙眼目略微狹長,或許是因為上眼瞼肌無力的緣故, 上眼皮蓋住了眼眸的二分之一, 又露出下眼白, 形成了一個三白, 讓他的眼睛沒什麽光彩,也充斥著一股病態,卻偏偏並不難看,反而讓他的眼眸看起來猶如秋水,又充斥著對立的冷漠。

  無論是男子的長相還是氣質, 一點子也不像土匪,倘或硬要說, 可能這個男子更像是被土匪擼上山的“良民”罷。

  不過正是如此的“良民”美男子, 竟是他們要找的土匪頭子!

  祁律幽幽一笑,說:“沒成想, 原是個美男子?”

  他這話一出, 姬林心裏登時酸溜溜的, 仿佛釀成了苦酒, 也不知為何,聽祁太傅誇讚別的男子是美男子,姬林心裏有點子不屑,美?哪裏美?何處美?一副病病殃殃的模樣,還不如寡人萬分之一呢。

  那蒼白的男子被眾人堵在屋舍裏,身後的小弟們還沒有醒過來,東倒西歪的睡著,不止如此,他們的手臂還被綁在了身後,便算是醒了,也沒有辦法發難。

  祁律見那蒼白的男子目光微動,似乎在觀察形勢,便笑著說:“嗨,你別看了,這地方已經被我們承包了,你便是叫破了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姬林:“……”天子聽著祁律的言辭,雖是大實話,但是又觀祁律的表情,怎麽覺得莫名有些……齷齪。

  蒼白的男子異常冷靜,他的目光始終十分冷淡,甚至還充斥著一股性冷感的單薄,根本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也沒想著要頑抗。

  祁律笑著說:“我看你是個聰明人,乖乖的便對了。我問你,你們是甚麽人?我看著……你們也不像是什麽正經的山匪。”

  姬林難得在心裏吐槽著太傅,心想著太傅怎麽知道他們不是正經的土匪?土匪還正經不正經?不能太傅看著那土匪頭子長相好看,便覺得他不是土匪罷?

  祁律正在問話,哪知道被天子莫名其妙的盯了兩眼,那眼神還帶著一絲絲的哀怨,仿佛被小狗子盯著一樣,莫名後背發麻。

  祁律咳嗽了一聲,把那發麻的感覺趕緊趕出腦海,專心的對那蒼白男子說:“你回來之前,我們已經參觀過你的山寨了,井井有條,管製的不錯,不止如此,你的山寨裏還有很多藏書,試問一個山匪,也需要擴充自己的知識,看這麽多書麽?”

  蒼白的男子一直沒有說話,聽到祁律這麽說,目光動了一下,多看了祁律一眼,然後終於開口了,他的嘴唇也有些蒼白,淡淡的說:“我什麽人也不是。”

  他的嗓音和長相一樣,同樣蒼白的很,帶著一股低沉和沙啞,也充斥著病態的感覺。

  就在他們對峙的時候,那些吃了加料爆漿大雞排的山匪終於清醒過來,說實在的,他們睡得時間也是夠長,天都黑得透了,這會子才悠悠轉醒。

  山匪們醒過來,咂咂嘴,還沉浸在爆漿大雞排的美味之中,咂著咂著,山匪們突然醒過夢來,不對!雞肉有問題!中套了!

  山匪們“嗬!”大吼一聲,就要從地上掙紮起來,隻不過他們都被捆住了,趁著這些山匪昏睡的時候,祁律和姬林已經找到了其他人,石厚將這些膽大包天的山匪全都捆了起來,捆的結結實實,而且為了防止他們逃跑,全都捆在了一條繩子上。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突然動起來,另外的人也會跟著被拽起來,其中一個山匪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他一站,旁邊的山匪“哎呦”一聲大吼,被他拽了起來,後麵的山匪也拽了起來,一個一個仿佛糖葫蘆串著,因為後麵串著太多,前麵的山匪不堪重負,“咕咚!”又是一聲,一屁股跌了下去。

  “娘喂!”

  “哎呦——壓死老子了!”

  “賊他娘!怎麽回事兒?!”

  “大、大哥?!”

  那些土匪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一瞪眼,看到了他們的老大,再仔細一看,屋舍竟然已經被祁律他們控製了,好端端的地盤,突然被人奪了去。

  山匪們氣憤的大吼:“你們甚麽人!”

  “他娘的!放了我們!”

  “你們要做甚麽!?卑鄙!你們下藥,太卑鄙了!”

  祁律“嗤——”一聲笑了出來,說:“卑鄙?各位英雄好像忘了,這些迷藥是你們自己的,我們隻是以牙還牙,要說卑鄙,也是你們先動手的。”

  山匪臉上一紅,好像的確是這麽回事兒。

  蒼白的男子皺了皺眉,說:“你們又去打家劫舍了?我往日裏是怎麽告誡你們的?”

  山匪們聽到男子蒼白的嗓音,立刻支支吾吾起來,似乎很是害怕,說:“大、大大大哥……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們是……是聞到了一股子香味,他們在山林裏炸雞,實在太香了,就沒……沒忍住……”

  祁律哭笑不得,原來這些土匪是聞到了炸雞的香味跑來的。

  “大哥,我們也是為了您好啊,大哥你看這些人,穿的都是絹絲,非富即貴!說不定是宋……”

  他的話音到這裏,突然就噤了聲,那蒼白的男子說:“還敢多嘴?”

  “不不不,不敢了,不敢了!”

  祁律拍了拍手,幹脆在席子上坐下來,他可能是站的累了,說:“好了,既然你們都醒了,那也方便一些,誰先告訴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山匪們立刻說:“我們就是山匪!”

  “正經的山匪!”

  “無錯,正正經經的山匪!”

  姬林冷笑一聲,“嗤——”抽出佩劍,說:“不說實話?”

  那些山匪看到姬林的佩劍,一點子也不害怕,還高聲笑起來,說:“啐!奶娃娃,老子上戰場打仗的時候,你還頑泥巴呢!老子會怕你!?皺一皺眉頭,老子就不是好漢!”

  姬林聽了更是冷笑,挑眉說:“哦?這麽說,你更不是普通的山匪了,還上過戰場。”

  不得不說,天子真的相當聰明,並沒有因為那些山匪的無禮就衝壞了頭腦,而是聽出了那山匪的端倪,祁律臉上登時露出欣慰的“老父親”笑容,心想,果然都是自己這個太傅調/教的好啊。

  山匪一愣,沒想到自己多說多錯,那蒼白的男子冷喝一聲,說:“住嘴。”

  山匪們立刻住了聲,誰也不再開口,任憑識姬林怎麽威脅,甚至把長劍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也不開口,好像瞬間變成了啞巴,倒是讓人敬佩的很。

  石厚冷笑一聲,說:“這些土匪不言語開口?那很好啊,厚昔日在衛國的軍營裏,最會審問俘虜,不如將他們交給厚來盤問。”

  他的話音一落,土匪震驚的說:“你是石厚?!”

  祁律挑眉笑說:“果然啊,你們越看越不像是普通的山匪,連石厚也認識?”

  山匪沒成想,隻要一開口,便能被人抓住小辮子,當即臉色慘白,趕緊又住了口。

  石厚“嗬嗬”一笑,說:“沒成想厚的大名竟如此如雷貫耳,連一些小小的山匪都聽得?”

  祁律說:“其實也不勞煩小石頭你用刑,用刑多不人道?咱們換一種比較簡單的法子。”

  眾人看向祁律,山匪們皆是迷茫,不知道祁律要做什麽。蒼白的男子眯著眼睛,一直在觀察形勢,看得出來他十分穩重。

  而其他人,但凡是認識祁律的人,了解祁律的人,都知道祁律露出這樣的笑容,怕是有人要遭殃了。

  別看祁律文質彬彬,但是肚子裏一肚子的壞水,壞的都黑了!

  果然,便聽祁律說:“你們知道養豬的精髓是什麽嗎?”

  姬林是天子,當然不知道,石厚是大家族出身,就算現在是個騎奴,但是也不知道,而獳羊肩雖然是小臣,卻從沒去養過豬,小包包鮑叔牙咬著手指,奶聲奶氣的說:“是神馬鴨?”

  管夷吾則是小大人一樣,故作老成的說:“是進行閹割。”

  “咳——”姬林一口氣嗆了出來,差點子被嗆死,一來是因為養豬竟然要閹割?天子隻吃過豬肉,從未見過豬走,自然也不知道這其中的小道道兒。二來這種不雅的詞匯竟然是從小小的管夷吾口中說出來的,聽起來越發得叫人背後發毛。

  小包包鮑叔牙眨巴著大眼睛,說:“吾吾,閹割是神馬鴨?”

  管夷吾這次選擇了沉默,小包子還晃著他的胳膊,說:“吾吾!你告訴我鴨!”

  祁律笑眯眯的說:“無錯了,正是閹割。”

  在春秋時期,已經出現了閹割的傳統,當然了,宮中很多寺人都要進行閹割,雖然並非全部閹割,但很大一部分是需要的,另外還有一些犯人,如果主動進行宮刑,也是可以免於死罪的。

  而且這些犯了死罪的犯人,隻要進行宮刑,還可以入宮侍奉,說不定哪天便能得到國君的賞識和寵信了。

  而這養豬,也講究閹割。

  祁律笑眯眯的說:“這豬肉啊,要想養的細皮嫩肉,就需要閹割,否則豬肉養不肥,而且還特別老特別柴,口感不好。說起閹割的話,還要從小豬閹起。”

  他說著,目光在山匪們身上晃來晃去,故意歎氣說:“啊呀——你們年紀都太大了,肉已經又老又柴,這可怎麽辦?”

  最後祁律把目光落在了蒼白的男子身上,笑著說:“我看你不錯,雖然年紀也稍微有點子大,但是細皮嫩肉,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類型。這樣罷,你倘或不願意開口,我們留著你也沒用,幹脆把你閹割了,還能養肥吃點肉,你說怎麽樣?”

  他這話一出,姬林不由覺得下/體生疼,隻覺得上次太傅用來威脅鄋瞞人的脆皮燒鵝已經不夠看了,果不其然,祁太傅的法子一個比一個陰險,而且沒有最陰險,隻有更陰險!

  蒼白的男子聽了,麵容始終沒有變化,還是充斥著一股冷漠和病態的氣息,平靜的看著祁律,似乎還是不打算開口,也是個硬漢了。

  祁律笑著說:“臨危不懼,我當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他剛說完,便感覺有人拽了自己一下,回頭一看,原是天子,姬林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臉上都是不讚同的表情。

  天子聽祁律說“喜歡”那陌生男子,心裏登時咯噔一聲,警鈴大震,胃裏更是酸溜溜的,拽了一把祁律。

  祁律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而已,而且半真半假,開頑笑罷了,如今看到天子的反應,真是哭笑不得。

  山匪們沒有他們大哥那麽淡定,聽得後背發寒,嚇了一跳,隨即大喊起來,瞬間屋舍裏變成了蛤/蟆坑:“你放肆!不得動我大哥!”

  “不得動我大哥!”

  “你……你有本事衝我來!”

  “對!衝老子來,有本事閹割了老子!不要動我大哥!”

  “無錯,閹我!”

  “我我!閹我!”

  祁律從沒見過這個場麵,一堆山匪叫囂著“閹了我閹了我”,小包包鮑叔牙咬著手指,真誠地說:“吾吾,閹割真的這麽好次嘛?”

  管夷吾麵無表情的說:“不好吃。”

  鮑叔牙奇怪的說:“那他萌為神馬都要爭著閹割呐?”

  管夷吾麵不改色地說:“因為他們太笨了。”

  “閹我閹我!”

  “我我我!閹我!不要動我家公子……”

  那些山匪叫囂著,蒼白的男子猛的一眯眼睛,突然冷喝一聲:“都住嘴!”

  山匪們嚇了一跳,趕緊全都悄無聲息的屏氣凝神,誰也不敢再喘一聲大氣。

  祁律聽到喊聲中的“公子”兩個字,登時恍然大悟,他剛才檢查整個山寨的時候便發現了,這個山寨不普通,到處井井有條,而且還有個書房,裏麵全都是簡牘,普通的山匪怎麽可能如此有學問?

  看到土匪頭子的時候就更加確定了,這個土匪頭子臨危不懼,透露著一股良好教育的氣息,要知道這個年代還不重視平頭百姓的教育問題,國君們都覺得,百姓沒文化才好控製,隻有一些富貴人家的孩子,才能接受教育。

  這個土匪頭子,顯然接受過很良好的教育,無論是站姿還是一舉一動,都有板有眼的。

  再加上之前土匪說什麽“宋”,如今又聽到“公子”兩個字,登時恍然大悟起來。

  這個年代裏,“公子”和“公孫”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叫的。“公子”不是男子的代稱,而是公侯之子的意思,隻有公侯的兒子才能叫做公子,而“公孫”也不是普通的姓氏,如同公子一樣,是公侯的孫子才能叫做公孫。因此公孫子都有的時候會被叫成鄭公孫,意思就是鄭國的公孫,在後世的演變之中,子孫為了祭奠祖先是公侯的孫子,公孫才演變成了姓氏傳承下去。

  山匪就算是沒有文化,也不能開口叫他們大哥是公子,除非……

  他們大哥就是真正的公侯之子!

  祁律眼眸一動,拱起手來,笑著說:“失敬失敬,原是宋國公子馮,當真是失敬啊。”

  山匪大吃一驚,說:“你……你怎知我家公子身份?你……你怕不是識得我家公子?”

  祁律笑眯眯的說:“我並不認識宋公子,不過猜測爾爾。”

  但祁律的猜測也是有根據的,這裏是鄭國,距離鄭國最近的國家就是宋國了,而且宋國最近內亂,老宋公去世,為了把人情還給他的兄長,老宋公傳位給自己的侄子,也就是兄長的兒子,而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公子馮趕到了鄭國來自生自滅。

  祁律動身前往惡曹,正是因為新上任的宋公與夷想要來參加夏狩,請天子冊封。而宋公與夷迫切想要進入鄭國的另外一個目的,便是他的堂弟公子馮了,公子馮是老宋公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而且在朝中擁護的人極多,就算老宋公把公爵的位置傳給了與夷,與夷心裏也橫著一根刺,如鯁在喉,非要將公子馮趕盡殺絕,才能安心坐在宋國國君的席位上。

  如此多的巧合撞在了一起,加之那些山匪又太耿直了,說漏了不少,祁律想猜出來,難度也不大。

  祁律又笑著說:“再者說了,草莽英雄雖然講義氣,但是也沒有爭著搶著被閹割的罷?你們不是山匪,應該是死士,對麽?”

  山匪們麵麵相覷,因為祁律說的對,太對了,所有的都對上了!

  蒼白的男子乃是宋國的公子,老宋公的親兒子,不久之前,還是宋國第一順位繼承人,子姓,宋氏,大名喚作馮,便是宋國公子馮。

  然而風雲莫測,老宋公病重,叫來了他最信任的大司馬,榻前托孤,托的卻不是自己的兒子公子馮,而是自己的侄子公子與夷。

  之前也說過,哪個國家都有一本念不完的經,錯綜複雜,你以為衛國的廢君衛州籲殺了他兄長,自己篡位就夠亂的麽?其實萬萬不及。宋公子馮和公子與夷的大父,也就是爺爺,去世之後,把國君之位傳給了公子與夷的老爹,公子與夷的老爹死的時候,因為公子與夷年紀小,加之他更看重弟弟的才華,就把國君之位傳給了自己的弟弟,而不是兒子。

  這下子好了,“兄終弟及”這個傳統,或許隻適用於兄友弟恭的秦國,而放在其他國家,那便是亂套的先兆!

  弟弟即位之後,很感激哥哥,於是弟弟在去世的時候,又將國君之位傳給了他的侄子,也就是他哥哥的兒子公子與夷,還把自己的兒子公子馮趕到了死敵鄭國的地界。

  便有了如今的公子馮奔鄭,公子與夷即位成為宋公的場麵兒。這個公子與夷是個好戰的狠主兒,叔叔把國君之位給了他,很可惜,這一輩兒卻沒有出現兄友弟恭的場麵,而是兄弟廝殺,不死不休的名場麵。

  公子馮眯著眼睛,看了一眼祁律與姬林,隨即不慌不忙,還是如此冷淡的拱起手來,說:“馮拜見天子,見過太傅。”

  姬林吃了一驚,沉聲說:“你認識寡人?”

  公子馮一方麵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另外一方麵,也揭穿了姬林一行人的身份,姬林覺得公子馮應該是認識自己,但轉念一想也不對,宋國來朝拜的次數不多,自己做太子的時候沒見過公子馮,自己即位的時候,宋國因為內亂也沒有來參加,如今是第一次見麵,合該不認識才是。

  公子馮淡淡的說:“馮身份卑微,不曾見過天子,亦是猜測。”

  鄭國和宋國召開會盟,天子做和事佬,這事情已經傳開了,公子馮說:“這條路是前往惡曹的必經之地,雖天子沒有帶太多親隨,但馮鬥膽,觀天子姿容尊貴無人能及,因此大膽猜測,還有……”

  別看公子馮一副性冷淡的模樣,但是他拍馬屁的功夫真是一流,恨不能把天子捧上天。

  公子馮說著,看了一眼祁律,說:“且馮還聽說,天子有一師傅,用兵至奇,常常能出乎意料,而且喜愛理膳。”

  方才土匪也說了,是聞到了山間的炸雞味道,才給吸引過來的,因此公子馮也猜測了一把。

  公子馮說完,“咕咚!”一聲,竟直接跪在了地上,行了一個大禮。

  這年頭行禮不流行下跪,一般是有大過錯的時候,才會下跪,有的時候需要拜兩次。

  公子馮突然跪下來,叩頭說:“天子明鑒,馮曾為宋國公子,隻可惜時移世易,如今淪落在山間為寇,倘或天子恩典,馮願跟隨天子,拜天子為父,誓死效忠!”

  父……?

  姬林感覺自己可能聽錯了,因著自己不到雙十年紀,而這個公子馮隻是看起來年輕,但絕對比自己大。雖說太傅收了很多幹兒子,仿佛收幹兒子會上癮,但姬林從沒想過,要收這麽大歲數的幹兒子。

  姬林眼皮一跳,一時沒有開口。

  別看姬林尚且年輕,但是他心裏聰明得很,也剔透的很,公子馮殷勤的要拜自己為父,不就是想要找一個靠山,日後好反撲宋國麽?

  祁律看到這場麵,挑了挑眉,相對於天子的嫌棄,祁律倒是有點興趣,畢竟這些人裏,隻有祁律一個人知道曆史的走向。

  公子馮的堂兄,也就是公子與夷如今做了宋公,便是曆史上的宋殤公。宋殤公在位時間僅僅十年,而且口碑不怎麽好,十分好戰,一年打仗一次都不夠,恨不能天天帶著軍隊出去浪。

  如此腥風血雨的宋公與夷,後來便被公子馮的好哥們兒一刀宰了,結果便是公子馮從鄭國歸來,成功上位,登上宋國國君的寶座。

  這說起來,便又不得不提起公子馮的“好哥們兒”,在公子馮的老爹當宋公的時候,公子馮在朝中頗有人氣,還有一個好哥們兒,他這個好哥們權勢滔天,便是大名鼎鼎——華督!

  如果說祭仲是鄭國的風雲人物,那麽華督便是宋國的風雲人物。華督是當時非常出名的銀行家,一聽銀行家三個字就知道,華氏有錢,太有錢了,能比得上宋國的國庫。華督雖然和公子馮很親近,但是在宋公與夷即位之後,宋公與夷竟然沒有找到任何借口鏟除華督,就讓華督一直高居宋國太宰之職,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華督在宋國有多牛氣,舉個簡單的例子就能知道。在不久之後,齊國公子小白即位,成為了春秋時期的第一霸主齊桓公,齊桓公登頂之後,多少國家都想用美女賄賂齊桓公,宋國也想,但是宋國送給齊桓公的美女,卻不是國君的女兒,也不是公族的女兒,是華督的女兒宋華子,可見當時華督的權利有多大。

  如此牛氣的華督,掌控著宋國的半個朝廷,而另外半個朝廷,則是宋公與夷和大司馬孔父嘉掌握著。老宋公臨死的時候,托孤的對象便是大司空孔父嘉。孔父嘉乃是是個耿直的人,他接受了臨終托孤,便一心一意的保護著宋公與夷,與華督的勢力形成了一個對立麵。

  在不久之後,據說華督因為看上了孔父嘉的妻子,覺得孔父嘉的妻子長得太好看,預奪人/妻,所以散布謠言,說宋公與夷好戰,都是大司馬孔父嘉的鍋。孔父嘉不死,百姓難安,於是宋公與夷殺死了孔父嘉。

  祁律看過很多曆史,都真真切切的記錄著華督是如何如何垂涎人/妻美貌,如何如何為了美色殺死孔父嘉的。不過祁律倒覺得,這其中戲說的成分有點多,畢竟華督殺死孔父嘉的最大原因,應該不是為了美貌的人/妻,而是為了他的好哥們公子馮。

  孔父嘉一死,宋公與夷便沒了依仗,宋國朝廷孔父嘉一黨轟然倒塌,華督稱霸,然後順理成章的,一不做二不休,心狠手辣的又宰了宋公與夷,把自己的好哥們公子馮從鄭國接了回來,迎為宋公。就這樣,公子馮順利即位,成為名正言順的宋國國君。

  這就是發生在未來十年的事情,混亂的足夠寫上一本小說。虎毒不食子,公子馮他老爹為了還人情,國君之位飛了不說,還把公子馮趕到死敵鄭國的地盤上來。

  就算是來到了鄭國,公子馮的堂哥,如今的宋公與夷還對公子馮窮追猛打,眼下公子馮過的便是有今兒沒明兒的日子。現在還落草為寇,簡直丟盡了宋國貴族的臉麵,能不落魄麽?

  說真的,姬林覺得公子馮沒什麽前途,倘或收了公子馮,便是和宋公與夷對著幹,怕是有些不值得。

  祁律眼眸一轉,卻說:“天子,律以為,公子馮為人正直,看得出來生著一顆赤誠之心,公子馮既然想要拜天子為父,像孝敬父親一樣孝敬天子,這是好事兒啊!”

  他一開口,姬林懵了,其實公子馮也懵了,他本想“死皮賴臉”攀上天子,說白了,他都當了土匪,還有什麽拉不下臉麵的,為了活著回到宋國,什麽臉子也不要了,還以為天子和太傅會拒絕,沒成想祁律一開口,竟然幫助自己說話。

  祁律可不是幫助公子馮,隻因著他知道公子馮是個潛力股,所以才先下手為強,多多投資。

  在曆史上,投資公子馮,有如此遠見的不是別人,正是春秋小霸鄭伯寤生,不得不說鄭伯寤生慧眼如炬,別人都嫌棄公子馮的時候,他收了公子馮做幹兒子,後來還送公子馮回宋國即位。

  如今姬林想要打擊鄭國的氣焰,樹立王族的威嚴,何不取代了鄭伯寤生,先下手投資公子馮這潛力股兒呢,也算是截胡了。

  姬林聽著祁律說盡了公子馮的好話,突然皺了皺眉,退後了兩步,伸手拽了一下祁律,把人拽到角落的地方,兩個人“鬼鬼祟祟”也不知說些什麽,聲音很小。

  祁律也十分奇怪,天子把自己叫過來說什麽?便聽天子壓低聲音說:“太傅……你讓寡人收這麽大一個幹兒子,不會是因著公子馮長得好看罷?”

  祁律:“……”天子,此話何解呢?

  之前祁律的確誇讚了一句公子馮,說他是美男子,哪知道姬林就記在了心裏,一直“記恨”著公子馮,如今不由多想了一些。

  祁律幹笑一聲,說:“這……天子,律怎會是如此在意皮相之人?”

  姬林沒說話,隻是淡淡的看著祁律,倘或他隻是天子,無錯,倘或他不是小土狗狗蛋兒,姬林便信了祁律的鬼話。

  太傅的嘴,騙人的鬼!

  祁律是個標準的顏控,這點子姬林清楚得很。

  姬林又幹笑一聲,總覺得被天子洞悉了真相一般,說:“天子,您想想看,律也沒有因著公孫子都生的好看,便讓他給您做幹兒子啊。”

  姬林聽著祁律的胡攪蠻纏,心想言之有理。但轉念一想,太傅是不是又在寡人麵前誇讚別人長得好看了?

  祁律覺得自己說話可能沒有信服力,天子的臉色剛剛好轉,又有點黑,仿佛要下雨,陰沉沉的。他靈機一動,特別真摯的說:“況且,那公子馮長相也就一般般,還不急天子的萬分之一。”

  祁律拍了個馬屁,哪知道姬林一聽,臉色突然陰轉晴天,一張俊美的容顏幾乎是大放異彩,還對著祁律展開了一個溫柔的笑顏,“嗬——”輕笑了一聲,說:“太傅說的倒是實話。”

  祁律:“……”

  祁律眼皮一跳,岔開話題說:“這公子馮雖如今落魄了一些,但乃是名正言順的宋國繼承人,倘或天子將公子馮帶在身邊,到時候鄭、宋會盟,天子削掉了鄭伯的卿士頭銜,削弱了鄭國,也就是幫助了鄭國的敵人宋國,平白叫宋國撿了便宜,這時候便帶公子馮出來遛兩圈,也能敲打敲打宋公,天子您說呢?”

  姬林一聽,似乎是這麽回事兒,畢竟做天子,就是一場端水大比拚,沒道理打了鄭國一個打耳光,不給宋國一個打耳光,一碗水需要端平才行。

  姬林覺得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太傅說寡人長得比公子馮好看。

  天子心情瞬間好了不少,從角落走過來,似乎很有威儀,頷首說:“公子馮忠心可鑒,寡人便收你為義子。”

  公子馮還跪在地上,一聽到姬林首肯,立刻又叩頭說:“多謝天子!多謝王父!”

  公子馮一喊“王父”兩個字,姬林沒來由腿上轉筋,差點抽筋兒,畢竟這麽大的兒子,不是誰都有的,就是祁太傅那些幹兒子年紀加在一起,也沒有姬林這麽一個幹兒子年紀大……

  公子馮跪在地上,沒有立刻起身,說:“王父,兒子有要事稟告,是關於惡曹會盟之事。”

  姬林皺眉皺眉,沒成想剛收了個幹兒子,立刻便有收獲,說:“且講來。”

  公子馮嗓音平靜的說:“兒子雖然已經被驅逐出宋國,但在朝中還有眼線,便是兒子的發小華父。”

  祁律心說來了來了,想什麽來什麽。

  其實姬林收了公子馮做幹兒子,也算是買一送一。公子馮這個發小對公子馮可謂忠心耿耿,一心一意,收了公子馮,這發小肯定要做免費的幹兒子。

  華父,就是宋國第一權臣——華督!

  華督,子姓,華氏,名督,字華父,因此關係比較親近的人都喊他華父。之前也說過,“父”在男子的名字裏,並不是父親的意思,而是三聲,音同斧子的斧,加在名字裏是男子的美稱。

  公子馮說:“兒子流落在外,華父經常傳來宋國朝中局勢,日前兒子也是聽華父傳信,說宋公想要借助夏狩會盟之時,請天子冊封他為正式的宋國國君。然宋公與夷此人……”

  他的話說到這裏,眯了眯眼睛,平靜蒼白的臉色終於改變了,不再那般無力和病態,充斥著一股強烈的憤恨與扭曲,手臂撐在地上,微微用力,胳膊上的肌肉猛地隆起,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祁律一看,好家夥,這公子馮看起來病怏怏的,臉色蒼白,但他身材高,一瞧便是練家子,手臂上的肌肉真是令人羨慕,全都是牛腱子!

  公子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憤怒,說:“與夷此人,陰險狡詐,陰奉陽違,準備在天子冊封他為宋公之後,連夜撤出會盟營地,背叛天子!”

  姬林眯了眯眼睛,宋公與夷想要冊封之後立刻就跑,不參加會盟?這可是好啊,倘或宋公受了封,真的一走了之,直接跑了,那麽天子會盟無人參加,可以說是顏麵掃地,當真是給了天子一個大耳刮子。

  姬林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說:“消息是否可靠?”

  公子馮叩首說:“兒子願用項上人頭擔保。”

  姬林冷笑一聲,俊美的臉上劃過一絲冷酷,說:“好,宋公想跟寡人頑,那寡人便……奉陪到底。”

  祁律看著姬林那一瞬的冷酷,突然有一種心悸的感覺,都說工作的男人最帥,果不其然,討論國家大事的天子,仿佛擺脫了稚嫩,竟然散發出一股令人心跳的魅力來。

  祁律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心髒有點失衡,怕是因著“老父親”的心理罷……

  祁律剛剛感歎天子俊美,下一刻,姬林突然轉過頭來,如果他頭上有狗耳朵,瞬間便會趴下來,明明麵容如此剛毅,應該是一頭大狼狗,卻瞬間化成了一隻小奶狗,說:“太傅,寡人餓。”

  祁律:“……”

  其實不賴天子,因著他們還沒吃晚飯,如今已經天黑了,晚飯的炸雞都被公子馮的死士給吃掉了,鬧騰了一大通到現在,不隻姬林餓,小包子也很餓,其實祁律也餓了。

  祁律無奈的說:“天子稍待,律去看看還有什麽可食的。”

  祁律本打算去膳房看看,能做些什麽簡單的吃食,但是進了膳房一看,一口現成的吃食也沒有,全都要現做。

  水缸裏放著幾條魚,已經翻肚皮了,也不知道是誰抓了放在這裏,卻沒有吃,祁律一看,就用它罷,不然這天氣這麽熱,魚再壞了怪浪費的。

  祁律先弄了一塊麵,然後開始將魚處理了,這魚刺兒太多了,吃起來費勁,祁律並不打算清蒸紅燒,或者做成酸菜魚,而是將魚肉全都碾下來,碾碎成為細細的魚糜,如此一來刺兒也被碾了出來。

  然後祁律又開始捶打魚糜,讓魚糜更加筋道,放了一些蝦仁、蘑菇進去,又撒了鹽和佐料,無錯,開始拌餡兒。

  祁律打算做個魚肉餃子吃。

  魚是死的,沒有那麽新鮮,所以清蒸不好吃。而魚刺太多,姬林特別討厭刺兒多的魚,到時候肯定要嫌棄魚刺費勁,祁律幹脆就想著,做個魚肉餃子罷,正好貪吃的天子必然沒吃過餃子這種吃食。

  祁律忙活起來,管夷吾拉著小包包鮑叔牙進來,小包子說:“太傅傅!我萌也來幫忙!”

  祁律笑著說:“包包真乖,那你幫太傅包餃子罷。”

  “餃紙!”小包子眨巴著大眼睛,雖然不知道餃子是什麽,但是覺得肯定很好吃,差點直接流口水。

  祁律帶著兩隻小包子,雖然小包子們都不會包餃子,但是管夷吾做慣了粗活,什麽都會,心靈手巧,祁律一教就會,比姬林打下手的能力強太多了。而鮑叔牙雖然不會,又有點笨笨的,但是站在一邊也不搗亂,看到祁律和管夷吾出汗,還會舉著小手帕,給他們擦汗,簡直便是貼心的小棉襖。

  祁律動作麻利,包了一大堆的鮮魚餡餃子,然後下鍋去煮,一個個餃子皮薄餡大,在沸水中翻騰,那兩個小家夥餓的肚子咕咕叫,眼巴巴的看著餃子一點點漂浮起來。

  祁律將煮熟的餃子撈出來,放在承槃裏,足足十個承槃,全都堆得滿滿的,管夷吾帶著鮑叔牙,端著餃子便走了。

  祁律隨後又盛了一些餃子湯出來,也端著往屋舍大堂而去,還沒走進大堂,便聽到裏麵傳來山匪們的喊聲:“這是甚麽香味兒?娘嘞!我從未聞過這麽香的味道!”

  “這白皮兒好生漂亮,是甚麽東西?”

  “喝!冒著熱氣,好生的燙!”

  土匪們圍在大堂的案幾邊上,全都探著頭,仔仔細細的研究餃子,他們從沒見過這等吃食,大家都是死士,跟著公子馮從宋國出逃在外,是來逃命的,怎麽會帶上廚子?平日裏大家煮飯,都是一三五二四六輪著來,煮熟就可以,吃了不拉肚子便沒問題。

  因此這些山匪聞到了炸雞的香味,才會那般經受不住誘惑,把炸雞全都吃了,還把“廚子”給綁上山來,相對比要財幣,他們更想要美味的吃食。

  因著祁律還沒來,天子也沒有開餐,所以其他人都忍著,山匪們圍在一起,恨不能流哈喇子,極力忍耐著蠢蠢欲動的食欲,感覺已經快要抵擋不住最原始的欲望,祁律終於走了進來。

  姬林見到祁律,說:“太傅辛苦了。”說著還拍了拍自己的席位,讓祁律坐在旁邊。

  這一路上,祁律與天子同席很多次,所以也沒什麽負擔,走過去謝過天子,便坐了下來。

  不過公子馮倒是多看了一眼,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祁律,他曾經聽說過,說天子跟前有一個紅人,那便是祁太傅了,祁太傅出身很低微,是一個上不得台麵兒的亨人,也就是小吏,卻受到了天子前所未有的寵信。

  以往公子馮不怎麽相信,覺得可能是以訛傳訛,畢竟天子再寵愛一個人,也是有限度的,但如今一見,可以與天子同席,說明絕對不是一般的寵愛。

  要知道古代是分餐製,用膳不僅僅是吃飯,而且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天子祭祀就是用一些食物和食器。天子可以和太傅坐在一起用膳,足見對太傅有多麽信任。

  祁律一坐下來,姬林便忍不住了,他雖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沒有那些山匪看起來沒起子,但如今已然忍耐不住,趕緊夾起一隻餃子來,一口咬下去。

  “嘶——燙!”姬林被燙的一個激靈,祁律剛想提醒,終究還是晚了,說:“天子,餃子裏麵裹了餡兒,當然燙口,慢慢咬開,涼一涼再食。”

  姬林滿口答應,不過吃下一隻餃子的時候還是燙到了,又是“嘶……”一聲,但決計死不悔改,第三隻餃子還是狼吞虎咽,一看便是餓得極了,這餃子又是頭一次吃,實在太過美味,美味的過分!

  餃子這吃食,雖然平常普通,家家戶戶都會吃餃子,但是在美食之中是不可替代的。一來像包子一樣,餡料變化莫測,什麽味道的餃子都可以包,滿足各種各樣的口味,二來這個餃子吃下去有飽腹感,主食的麵皮裹在外麵,裏麵是菜和肉餡,一口咬下囊括萬千,吃起來異常滿足。

  尤其是餓的時候,吃上幾隻餃子,隻覺得神清氣爽!

  天子已經開吃,山匪們立刻一擁而上,有頭有臉的人都是分餐製,山匪們並不是,大家全都搶著吃,狼吞虎咽。

  “這……”

  “好香!香!香啊!”

  “這麵皮太滑了!直往嗓子裏鑽,看來我得多食幾個!”

  山匪們吃的大快朵頤,兩隻小包子也悶頭苦吃,公子馮以前都沒有試過祁律的手藝,所以並不知道祁律理膳有多高超,而且這餃子並不是香味太霸道的食物,所以公子馮很難以理解他們為何這般誇張。

  公子馮的動作很文雅,夾了一隻餃子之後,輕輕咬開,還吹了吹,一看便十分講究,果然是貴族。

  餃子的麵皮咬開之後,立刻露出裏麵噴香的肉味兒,內裏的肉丸子緊致彈牙,但是又與普通的肉丸子不同,透露著一股子的鮮味兒,其中還有蘑菇提鮮,口味層層疊疊,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是什麽食材。

  公子馮吃了一口之後,動作也變得稍微急促了一些,看得出來,食髓才會知味,之前是公子馮“沒有見識”,如今見識到了祁律的手藝,果然不得不服。

  公子馮一連也吃了好幾隻餃子,姬林一口一個,吃的特別香,吃了差不多十幾隻之後,肚子裏終於稍微有點底兒,便說:“太傅,這餃子的餡料是甚麽?為何吃起來如此鮮美?”

  祁律笑著說:“天子不妨猜一猜。”

  姬林想了想,祁律做飯,一貫是猜不著的,不過猜猜倒是有趣兒的很,便說:“好像是肉,特別緊實,但是又比肉鮮美的多,帶著一股子鮮味兒,寡人隻知道其中必然有蝦子,蝦子是能吃出來的。”

  的確,餡料裏麵有蝦肉,蝦肉比較整,咬的時候就能感覺到,但是其他的,姬林便感覺不出了。

  山匪們也來了興趣,說:“太傅,這到底是甚麽做的啊!”

  “對啊對啊,怎麽如此美味?”

  “太傅你莫不是仙人?這等美味,怕是隻有天上才能食到罷!”

  “我猜肯定是雞肉,畢竟太傅做炸雞太好食了!香!”

  祁律見他們吃得香,看著也很歡心,便說:“並非雞肉,也不是豬肉,而是魚肉。”

  這餃子是魚肉餡的,他話音一落,一瞬間,不知怎麽的,整個屋舍大堂都安靜了下來,山匪們目瞪口呆,有的嘴裏含著餃子,有的夾著餃子,有的還用手去抓餃子,卻全都統一的呆在原地,呆呆的看著祁律。

  祁律有些古怪,就算沒嚐出來是魚肉做的,也不至於這麽驚訝罷,那含著餃子的山匪,差點把餃子從嘴裏漏出來。

  吧嗒——

  不負眾望,果然,餃子從那山匪口中滑了出來,直接掉回了承槃裏,還濺起了一些掛在盤子上的餃子湯。

  “壞了!”山匪突然大喊一聲。

  祁律不明所以,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嘭!!”一聲巨響,原是身邊的公子馮突然將案幾直接掀翻在地。

  他的案子上擺著承槃,裏麵還裝著沒吃完的餃子,因為公子馮家教極好,吃相很文雅,所以吃的並不快。一瞬,餃子七零八落,全都滾在地上,屋舍的地麵也不幹淨,所有白白胖胖的餃子全都變成了“灰煤球”,湯水飛濺,皮肉分離,直飛到了姬林的案子上來。

  姬林吃了一驚,公子馮不知發什麽風,突然“掀桌”,毀了這一堆的餃子,祁律包餃子也不容易,氣的姬林剛要怒喝,便見到公子馮掀了桌子之後,突然“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上。

  公子馮的臉色本就蒼白,瞬間更加蒼白,幾乎透明,臉上的青色血管異常明顯,額頭青筋凸起,“嘔——”張嘴便吐,還用手指壓住自己的舌根,吐得撕心裂肺。

  公子馮像是瘋了一樣,一改之前平靜冷漠的模樣,跪在地上又吐又嘔,旁人也不敢近前,沒一會子突然“嘭——”一歪,直接倒在地上,竟然昏厥了過去。

  祁律看到這突然起來的場麵,呆在原地沒動,自己應該沒有在餃子裏投毒罷?可公子馮這反應……

  祁律腦中一閃,趕忙對那些山匪說:“公子馮可是水產不服?”

  水產不服就是水產過敏,公子馮這個反應,如此反常,就跟要屍變了一樣,祁律覺得,可能是因為水產不服。

  山匪慌張的跑過去,說:“沒、沒沒沒……公子沒有水產不服!”

  祁律皺眉說:“那為何如此?”

  山匪戰戰兢兢的說:“這……公子他,他不能食魚!”

  山匪說著,又對其他人說:“都是你!是不是你又偷偷釣了魚,放在膳房裏?!”

  “這……這……小人也沒想到太傅會把那魚肉做成了餃子,小人隻是想偷偷自己吃掉的。”

  祁律眼看著公子馮臉色蒼白的倒在地上,有些著急,說:“寨子裏有空沒有醫官,快去叫醫官來!”

  山匪們則說:“沒事沒事,天子、太傅不必著急,這是……這是公子的頑疾,一會子便醒來。”

  姬林皺了皺眉,雖公子馮浪費糧食很過分,但似乎有什麽疾病,早前應該互相通氣才好,也不至於現在鬧成這個樣子。

  山匪們趕緊把公子馮抬到屋舍去,又有幾個山匪清理大堂,還有人給姬林和祁律回話。

  祁律說:“宋公子既不是不服,為何會出現如此異狀?”

  山匪回話說:“這……其實小人也不知為何,隻是知道,這是公子的老頑疾了,公子不能食魚,一食魚便這樣兒,每次都會暈倒,不過天子和太傅也不必太過憂心,一會子便醒過來。”

  宋國公子馮有個怪病,那就是不能吃魚,並不是對水產過敏,公子馮吃其他的水產也沒事兒,什麽蝦子都可以食用。跟隨公子馮出逃的死士們都知道他有這個怪病,因此山寨裏從來不見魚肉,但是偏偏山頭上沒多少獵物,山匪們天天都是吃幹糧,想要吃口肉,最方便的便是釣魚來食。

  因此便有山匪饞的不行,釣了魚放在膳房裏,沒成想這麽巧,祁律眼看著那些魚死了,天氣又熱,如果不處理很可能壞掉,便做了魚肉餃子。

  祁律覺得,公子馮其實吃魚肉應該沒問題,並不是過敏,畢竟沒告訴他是魚肉的時候,公子馮吃的也挺歡心的,但是一說起來是魚肉,公子馮立刻發作,好像電視裏的喪屍。

  或許是心病。

  山匪歎氣說:“唉,其實我們公子也是個可憐兒人,被趕出鄭國的時候,別說是魚肉了,公子吃甚麽都會吐,直接餓垮了身子,醫官說是惡食,小人就奇怪了,這天底下哪有人不喜歡吃的,還能惡食呢?”

  祁律一聽便明白了,怪不得公子馮臉色這麽蒼白,原來公子馮……有厭食症!

  古代並沒有厭食症這個說法,最多的說法就是惡食。

  按照山匪的說辭,公子馮以前並不病弱,看得出來,他身材高大,是個練家子出身,也曾為宋國上過不少次戰場,可謂是鼎鼎有名的少年將軍。後來遭遇變故,被迫背井離鄉。

  山匪歎氣說:“公子便害了這種病,惡食的厲害,起初甚麽也吃不下,吐得撕心裂肺的,後來漸漸好一些,但唯獨還是不食魚的。”

  果然應該是心理疾病了,其實很多厭食症也是心理疾病導致的,公子馮這個很明顯,估摸著是離開鄭國對他這個公子的打擊太大,但為什麽不吃魚肉,祁律就猜不透了。

  好端端圍在一起吃餃子,結果全都被公子馮給“掀桌”了,姬林吃了一個半飽,但是祁律這一天已然累了,姬林又不想讓他再去理膳,便裝作自己飽了,準備去燕歇,明日一早離開山寨,繼續往惡曹趕路。

  山匪帶他們去了房舍下榻,條件有一些簡陋,反正隻是住一天,明日便走。祁律讓獳羊肩去睡了,自己也不需要守夜,和衣倒在榻上,因著這一天經曆的太多,祁律身子骨本就沒那麽硬朗,很快眼皮沉重,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他睡得正香,突聽“唰唰唰——唰唰唰——”的聲音,好像總是有一股兒聲音在耳邊響著,害得祁律開始做噩夢,他夢到自己在割麥子,碩大的麥子地,一茬兒一茬兒,割完一茬兒又一茬兒,割了前麵後麵立刻長出來,怎麽也割不完,機械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唰唰唰”割麥子。

  祁律愣是被噩夢給嚇醒了過來,睜開眼睛一看,其實自己沒睡太久,天色還黑洞洞的,睡了比方才不睡更累,因為夢裏一直割麥子,覺得自己做了很多體力活,累的滿頭大汗。

  “唰唰唰——”

  “唰唰唰……”

  祁律仔細一聽,這聲音並非是夢中割麥子的幻覺,原來是有人在“割麥子”,大半夜的,一直在外麵擾民。

  祁律下了榻,推開窗戶一看,外麵果然有人,大黑天的,一身素色的衣衫,在空中快速一躍,手中一把長劍,寒光凜凜,原是有人在舞劍!

  祁律趴在室戶上,托著腮幫子,心說原來古人,尤其是長得好看的古人,都有乘月舞劍的癖好,之前天子就喜歡大黑天的耍劍,如今又見到公子馮在耍劍。

  公子馮一身素衣,再加上他臉色慘白,大夜裏還以為是鬧鬼,祁律被吵醒了也睡不著,便看了一會子舞劍,等公子馮舞完之後,還“啪啪啪”的鼓掌起來。

  姬林回了房舍,起初肚子裏隻是半飽,後來都消化了,更是餓得不行,幸好很快便沉沉睡去,等姬林醒過來的時候,“嗷嗚”了一聲,低頭一看,原是小土狗的模樣,這說明還沒天亮。

  “啪啪啪!”姬林豎起小耳朵,聽到有人撫掌的聲音,定眼一看,這大半夜的,祁律竟然沒睡覺,反而趴在室戶上正在撫掌,室戶敞開,外麵有人,正在收劍,不正是太傅誇讚長得好看的公子馮麽?

  “嗷嗚!”小土狗立刻警惕的跳上室戶,他用兩條後腿站著,前腿抬起來,似乎要用自己的小身板兒將室戶堵住一般,企圖阻擋祁律的視線。

  祁律見到小土狗醒了,笑著說“兒子,小心掉下去,太調皮了。”說著,把小土狗抱在懷裏,繞出房舍,走了出來。

  公子馮收了劍,“嗤——”一聲還劍入鞘,走過去拱手說:“馮驚擾了太傅安歇,還請太傅見諒。”

  小土狗趴在祁律懷裏,叫他抱著,“嗷嗚!”了一聲,心說大半夜的舞劍,不知道安得什麽心。

  因著舞劍,公子馮出了一身的熱汗,夏日穿得又少,素色的衣袍有些濕了,緊緊貼合著他精壯有力的身材,相對比蒼白的麵相,公子馮的身材非常具有攻擊性。

  祁律咂咂嘴,心裏默默的感歎了一下,身材真好啊,自己如果有這麽好的身材就好了,不求像天子那樣的身材,隻是公子馮這樣就足夠了。

  但是轉念一想,無論是天子還是公子馮,好像都挺喜歡鍛煉的,倘或讓祁律早上或者晚上鍛煉,祁律絕對沒有那個耐性。

  姬林不知道祁律在羨慕公子馮的身材,還以為他看公子馮的身子看得呆了,雖不知一個男人的身子有甚麽好看的,但小土狗還是立刻豎直起來,用小爪子捂住祁律的眼睛,嘴裏“嗷嗷嗷”的叫著。

  祁律這才回了神,把狗子抱著,笑著說:“宋公子這麽好的雅興,大半夜的練劍,不去安歇麽?公子麵色蒼白,晚間食的又少,還是快去歇息罷。”

  公子馮則是說:“太傅有所不知,馮有個毛病,便是惡食,讓很多醫者看過,說是四肢健脾,因此讓馮多多鍛煉身子,亦能緩解惡食一些。”

  祁律點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祁律也聽說過古人治療厭食症,不隻是通過吃藥,鍛煉也是一方麵,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曾經就治療過厭食症的患者,據說是個富家小姐,因為動怒不吃飯,後來得了厭食症,想吃的時候甚麽也吃不下去,他的父母請來了朱丹溪,朱丹溪隻給這位富家小姐開了兩味藥材,剩下的便是讓富家小姐去農田幹活,保證她能大好。其實朱丹溪的目的,便是要讓富家小姐通過四肢勞作而健脾,確實也有一定的道理。

  祁律其實心中非常好奇,公子馮為什麽對魚肉“不服”,為何會得了厭食症這種古代的罕見病。而且祁律已然準備入股公子馮,如果能多了解一些公子馮的情況,也是好的。

  不過祁律也不傻,還很聰明,公子馮這個人看起來很會拍馬屁,但是為人非常冷淡,對誰都很冷淡,帶著一層隔閡,從來不曾交心,想要知道公子馮厭食症的病因,可不簡單,反正祁律覺得,直接開口問是個蠢法子。

  祁律輕笑了一聲,挑眉說:“那如今宋公子舞劍,可有開胃健脾,倘或腹中饑餓,律倒是可以給宋公子做一點子夜宵。”

  夜宵?

  小土狗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大眼睛立刻轉起來,姬林的肚子還餓著,祁律竟然要給別的男子做夜宵。

  “嗷嗚嗷嗚!!”小土狗立刻叫了起來,使勁扒著祁律,還對祁律搖頭,小腦袋恨不能晃下來,示意不要給公子馮做夜宵。

  祁律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還以為小土狗突然賣萌,說:“嗯?兒子你也餓了麽?那爸爸給你做點愛心狗糧?”

  天子:“……”寡人的太傅給旁的男子做夜宵,卻給寡人做狗糧……

  公子馮有些吃驚,一雙平靜的眼眸稍微睜大了一些,詫異的看向祁律,隨即說:“即使如此,那馮便鬥膽,等著品嚐祁太傅的美味了。”

  品嚐祁太傅的美味?

  姬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怎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如此歧義,怪怪的,仿佛話裏有話似的。

  祁律很爽快的往膳房走過去,將小土狗放在膳房外麵的地上,沒想到公子馮也跟了過來,抱著劍靠在膳房的門板上。

  公子馮的臉雖然蒼白無力,但是身材高大,尤其是一雙逆天的大長腿,靠著門板的時候更顯得腿長,恨不能脖子以下都是腿,令人羨慕不已。

  祁律見他站在門口,便說:“膳房油煙大,宋公子身體虛弱,還是在外間稍待罷。”

  公子馮卻搖頭說:“之前食過祁太傅所做的美味,馮便一直心存疑惑,眼見太傅也並非三頭六臂之輩,如何能做出如此美味之佳肴?若是太傅不嫌棄馮礙事兒,馮倒是想親眼看看太傅理膳的技藝。”

  祁律挑了挑眉,好家夥,自己隻說了一句,沒成想公子馮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卻是個馬屁精,心機這麽深沉,都把自己誇上天了。

  其實祁律理解,落魄的公子馮剛剛攀上天子的高枝兒,所以想要趁機巴結一下天子跟前的紅人祁太傅,所以才湊到跟前來的,不過好聽的話誰不愛見呢,祁律倒是挺受用的,照單全收。

  祁律便說:“宋公子倘或不嫌棄油煙大,請便就是了。”

  小土狗聽著公子馮“油膩”的言辭,突然有點後悔,自己不該收他做幹兒子,幹兒子搶了老子的夜宵,成何體統?

  小土狗在旁邊著急的抓心抓費,祁律眼看還有些麵粉,便準備做點簡單的,隨便來了清湯掛麵罷,畢竟公子馮剛吐過,不宜吃太油膩的,扯幾根麵條給他吃,再臥個雞蛋,這種環境下,也算是豪華夜宵了。

  祁律開始和麵,將袖子挽上去,不過蠶絲的袖袍有些滑,沒一會子便自己掉了下來。祁律一看,想要再去卷袖子,但是又騰不出手來。

  公子馮倒是有眼力見兒,見到祁律的袖子掉下來,立刻走過去說:“太傅,馮幫您把袖袍卷上去。”

  他說著,站在祁律身後,動作很溫柔又仔細的將祁律的袖袍卷起來固定住,因著公子馮身材高大,他站在祁律身邊,又在給祁律卷袖子,便好像要將祁律整個人抱在懷裏一樣。

  “嗷嗚!”小土狗一看,立刻胸中氣憤,撒開丫子衝過去,“嗷嗚”一口咬住公子馮的衣擺,使勁拽著公子馮,將他往後拽,讓他遠離祁律。

  公子馮沒想到小狗子突然衝上來,發狂的咬住自己的衣擺,畢竟是太傅的狗子,公子馮也不好較勁,便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

  小土狗立刻擠在祁律和公子馮中間,看家護院一樣戒備的盯著公子馮,還用小腦袋拱了拱柴火,堆出了一條界限,小爪子使勁拍著那條界限,示意公子馮不要越線。

  祁律低頭一看,不由被小土狗逗笑了,說:“兒子乖,爸爸馬上給你做/愛心狗糧。”

  天子:“……”寡人不想吃狗糧。

  祁律準備做一碗清湯麵,抻好麵條之後,將蔥油炒香,將麵條下鍋,臥了一隻白嫩嫩的雞蛋,放了一些佐料調味兒,起鍋的時候點綴了一些翠綠的蔥花,很快清湯麵便出鍋了。

  麵條很整齊,粗細均勻,湯頭清澈,飄著一點點的小油腥,零星著碧綠的蔥花,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竟還有幾分雅致的感覺。

  別看隻是一碗小小的清湯麵,但是這其中也是有講究的,祁律炒了蔥油,蔥油是整個清湯麵最講究的地方,讓湯頭香味四溢。

  公子馮起初隻是恭維祁律,沒成想一碗清湯麵出鍋之後,香氣如此濃厚,公子馮自幼身在貴族,什麽美食沒見過,但是麵條真的沒見過,麵條白而纖細,蜿蜒在清澈的湯頭中,好像白玉一般。

  祁律將清湯麵端給公子馮,說“宋公子來嚐嚐,看看律的手藝,是否真的禁得住公子的誇讚?”

  公子馮也沒有客套,先用小匕呷了一口清澈的湯頭,看起來有如白水一般,隻是飄著一些小小的油花,但是入口之後鹹香無比,十足開胃,也不會膩人,竟然好喝得緊。

  公子馮又嚐了一口麵條,祁律知道公子馮有厭食症,胃部消化能力自然也不是很好,所以特意把麵條煮的軟了一些,柔軟的麵條入口剛剛好,不軟也不硬,配合著湯頭,吃下一口竟然便刹不住的想吃。

  小土狗眼看著公子馮吃夜宵,又開始在旁邊轉磨,撓心撓肺的轉磨,祁律見他如此躁動,便把小土狗抱起來,抱在懷裏,撫摸著他的下巴,說:“乖兒子,怎麽了,是困了麽?”

  “嗷嗚!”

  天子:寡人不是困了,是餓了……

  祁律抱著小土狗,姬林本來很躁動,但是被祁律抱在懷裏,還被他一直撫摸著,鼻息間還能聞到祁律衣裳上的熏香味道,漸漸安靜下來,也用兩隻小爪子抱住祁律的胳膊,一副很賴很賴的模樣。

  祁律抬頭一看,公子馮已然吃了大半碗的麵條,不必說了,嘴刁的公子馮必然也覺得祁律的手藝不錯,這一點子,其實祁律是相當自豪的。

  公子馮食了麵條,將食具放下來,用帕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之後,這才輕笑一聲,說:“不瞞太傅,其實馮……已然有好久,都沒食過這麽安心的吃食了。”

  祁律心說,來了!果然,一碗清湯麵,便要騙的公子馮開始說自己的往事了。畢竟祁律深諳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什麽東西最能讓人感動,不是別的,而是食物。

  公子馮看著空蕩蕩的食器,淡淡的說:“其實……馮很愛見水產,尤其喜食魚。”

  小土狗“嗷嗚”了一聲,吐槽著自己的幹兒子,意思是那你還吐?

  公子馮的話匣子慢慢的打開,祁律也沒有催他,隻是靜坐在一邊,看著公子馮。

  公子馮似乎在回憶什麽,他的眼眸微微有些晃動,不再是那般蒼白而無力,說:“馮的事情,太傅想必也知道,君父為了報答先君的恩德,臨終之前,決定將宋國國君之位,傳給馮的兄長。”

  公子馮的父親和伯伯感情一直很好,沒有兄弟鬩牆,也不會互相猜疑,公子馮的父親即位之後,因為感謝兄長傳位,對他的侄子,也就是現在宋公與夷非常好,猶如己出。

  宋公與夷一直住在宮裏,仿佛延傳了上一代的兄友弟恭,與夷和公子馮的關係也非常好,十分親厚,仿佛他們是親兄弟,而不是堂兄弟一般。

  因為與夷和公子馮的關係太好了,身為公子馮的發小,華督還幾次三番的告誡公子馮,說與夷是一條吃人的毒蛇,心機深沉,十分險惡,卻不露出他的真麵目。與夷身為先公的兒子,卻因為年幼,且德行沒有叔叔高,錯失了國君之位,一定懷恨在心,所以讓公子馮戒備與夷,終有一天,與夷會在背後捅公子馮一刀。

  公子馮根本沒有當一回事兒,他想著,我們是兄弟啊,而且兄長一直待我極好極好,怎麽可能心生暗算呢?

  公子馮淡淡的說:“馮喜愛食魚,兄長便變著法子的找來一些膳夫,每日做各種各樣的魚膳……”

  他們一直這樣相安無事,因為華督總是在背後詬病公子馮的兄長,公子馮還和華督吵過一架。

  那日公子馮的君父突然病重,公子馮得知之後立刻趕往路寢宮,太宰華督被攔在門外,公子馮這個親兒子也沒能入內,隻有大司馬孔父嘉在內裏。

  沒一會子,孔父嘉便出來了。

  公子馮說:“馮當時很惦念君父的身子,便想入內去查看,但是大司馬攔住了馮,大司馬說,君上現在誰也不見,唯獨召見公子與夷。”

  公子馮不知道什麽情況,但是他當時也沒有猶豫,畢竟君父對與夷也很好,生病的時候想要見到與夷,這是人之常情,公子馮很著急,便親自去找與夷。

  他急匆匆跑到與夷下榻的宮殿,很快便是用膳的時候了,公子馮正巧看到一個膳夫端著魚羹進入了與夷的內殿,而殿外不知為什麽,竟然沒有一個人。

  公子馮來到殿門口,便聽到與夷的聲音,和往日裏溫柔的大哥一點兒也不一樣,他的聲音仿佛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說:“魚羹中的毒,何時才能發作?每日隻下這麽一些,子馮那個賤種什麽時候才能死?!”

  公子馮姓子,氏宋,在春秋有頭有臉的男子,都不會直接叫姓,也不會連名帶姓一起念出來,子馮這個名字帶有濃濃的鄙夷情緒。

  公子馮瞬間愣住了,他仿佛聽到了什麽震驚的事情,他的好大哥,在他每日的魚食中下了毒,每日一點,每日一點,怪不得大哥會變著花樣的讓膳夫給他做魚吃,而且大哥每次隻是看著他吃,自己從來不動一口。

  公子馮輕笑一聲,聲音變得沙啞起來,笑容裏有些許的苦澀,說:“我的大哥,好大哥,如今馮想起大哥每日裏注視著馮吞下毒藥的笑容,便會徹夜噩夢,每必驚醒。”

  祁律聽到這裏,突然覺得有點感歎,他知道公子馮一定是因為魚肉留下了一些心理陰影,所以才不能吃魚的,沒成想原來是這個緣故。

  說起來也是,生在公侯之家,公子馮的父親和伯伯可以做到兄友弟恭,兄終弟及,但並非所有人都有這種胸懷的。

  公子馮沒想到,什麽溫柔的大哥,全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華督說的無錯,與夷是一條毒蛇,他平日裏全都偽裝起來,卻在背地裏毒害著自己。

  公子馮大吃一驚,立刻想要逃開,隻不過被發現了,與夷眼看著事情敗露,自己恐怕便會喪命,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讓人抓住公子馮,然後捏住他的嘴,往裏灌有毒的魚湯。

  公子馮的雙手狠狠攥拳,青筋暴露,青色的血管在他蒼白的手背上是那麽明顯。他咬著後槽牙,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沙啞的說:“大哥說‘馮兒,別怪我心狠,不要怨我!這天下本就是我的,誰叫你的父親對不起我!?是他搶了我的天下!要怪,便怪你太傻!怎麽會相信自己有一個疼愛你的大哥呢?是你蠢鈍!’”

  公子馮用沙啞卻平靜的語氣敘述著與夷的話,他的眼珠子已經憤怒的充血,臉上那股病態的感覺更加嚴重,呼吸也粗重起來。

  滾燙的魚湯順著公子馮的喉嚨滾進去,與夷的手捏住他的臉頰,發狠的繼續灌著魚羹,因為魚羹滾燙,與夷的手背也被燙紅了,他卻不知道疼,依舊獰笑著,卸除了溫柔無害的大哥麵具,笑的仿佛一條毒蛇。

  公子馮:“我從未見大哥……那麽歡心過。”

  公子馮感覺自要死了,也不知是心髒疼痛的裂開而死,還是被滾燙的魚湯剝掉一層皮,或許根本不用毒發,自己已然死了。

  然而世上有這麽一句話,“福無雙至日,禍有並來時”。

  就在公子馮心灰意冷的時候,與夷的寺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大喊著:“公子,公子!大喜事啊!大喜啊!先公走了!先公傳位於公子!著公子繼承宋國國君之位啊!”

  與夷懵了,公子馮也懵了。

  公子馮笑著說:“多可笑啊,大哥一心想要殺死我,因著他知道,我才是君父的第一血脈,君父過世,必然傳位於馮。可笑的是,可笑的是……君父臨終時也沒有見我一麵,而是將國君之位,傳給了我的好大哥!”

  與夷走了一步長棋,用很多很多的歲月在公子馮的魚食中下毒,就是想要毒死宋國的第一繼承人,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公子馮的父親死了,卻沒有把國君之位傳給身為親兒子的公子馮,而是為了報答他哥哥的恩德,把國君之位傳給了與夷。

  這對於與夷來說,簡直便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公子馮說:“大哥歡心壞了,他歡心的大笑起來,我死裏逃生,便趁機跑了,君父死了,君位丟了,馮以為沒什麽比這些更可怖的了……”

  然而公子馮卻看到華督匆匆趕來,華督滿頭大汗的告訴他,先公為了保證與夷的國君之位,要把你遣送到鄭國去,大司馬孔父嘉親自遣送,馬上便到!

  按照與夷心狠手辣的程度來說,公子馮沒有死,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令孔父嘉對公子馮下狠手,而孔父嘉是一個忠君之人,先公臨終托孤,一旦與夷開口,無論是什麽事,孔父嘉一定會辦到,替與夷除去這個心頭大患,不論對方是不是先公的親兒子……

  小土狗的耳朵豎著,聳動了兩下,沒想到公子馮的身世也不簡單,姬林被叔父背叛,公子馮也算是被堂哥和父親雙重背叛了,簡直是兩倍的慘。

  姬林心想,算了,寡人也不和你計較這碗麵條了。

  公子馮看向祁律,微微一笑,說:“太傅的魚膳實在鮮美,隻可惜馮沒有這個口福幸食,不……”

  他說著,眯起眼眸,仿佛自言自語一樣,唇角輕輕一挑,臉上露出乖戾而病態的笑容,低頭看著自己寬大的手掌,上麵布滿習武之人的繭子,沙啞的說:“或許……將來會有一日,馮不會再畏懼食魚,也未可知。”

  ※※※※※※※※※※※※※※※※※※※※

  小劇場

  姬·欲求不滿·林: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寡人和太傅雖然隻親過兩次嘴,但兒子已經一籮筐了。

  姬·欲求不滿·林:將潛在情敵變成幹兒子,也不失為一則妙計。寡人為自己的機智點讚。

  滴,插刀卡~

  祁·大豬蹄子·律:有人看到我的狗兒子了嗎?

  姬·狗兒子·林:▼_▼

  祁·大豬蹄子·律:乖兒子,叫爸爸就給你做/愛心狗糧~

  姬·狗兒子·林:▼_▼

  *

  目前晉江評論需要實名認證了,請小天使們先驗證後評論呦,以免評論發不出去還會丟失。雖然驗證有一點點麻煩,但是請小天使們不拋棄不放棄鴨,讓蠢作者還能看到你們的留爪!今天留下爪印,除了正常小紅包,還會隨機掉落一些500點和1000點的大紅包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