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魯昭公之死(三)
作者:雲垂天地間      更新:2020-12-26 20:00      字數:2203
  魯昭公的靈柩停在乾侯,子家羈派使者到列國去報喪,唯獨沒有向曲阜派人;理由是《周禮》沒有君主去世卻向本國大夫報喪的規定。結果這種情況給諸侯造成極大的困惑和壓力,因為人們無法想象到晉國去、而不是到魯國去吊唁魯侯是個什麽場麵。

  諸侯問子家羈的使者,他們到底應當如何吊唁?使者說,等先君的靈柩進入曲阜就可以派使者了。這就意味著季平子如果不接收靈柩,魯昭公就無法下葬。

  季平子開始遭受新一輪煎熬,他再也不想在與流亡者產生各種瓜葛,卻不能因為已經死了的政敵把自己塑造成亂臣賊子的形象(否則將會遭到天下人的敵視);因此他不得不派叔孫不敢到乾侯去迎接靈柩回國。

  臨行前季平子對叔孫不敢說:“子家羈是治國大才,我將要對他委以重任。子家氏如果打算流亡,夫子一定要阻止他;並且把我的話轉述給他。”

  叔孫不敢來到乾侯,與流亡者約定第二天清晨到靈堂吊唁,這樣他就有機會和子家羈當麵交流了。但是第二天叔孫不敢到場時卻沒有看見子家羈的身影,經過詢問才知道對方提早來到靈堂,已經哭完回去了。

  吊唁儀式完成後,叔孫不敢前去拜訪子家羈,卻被對方拒之門外。子家羈的仆人轉述主人的話說:“我從沒有與夫子共事過(當時的大臣是叔孫婼),跟隨君侯出行後也沒見到君侯對夫子的任命,所以我不敢與夫子相見!”這便是說,魯昭公流亡期間沒有對留在曲阜的卿大夫做出過任免,叔孫不敢在子家羈眼中仍然隻是個“士”,子家羈不願意與未經任命而自立為卿的人見麵。

  子家羈訕訕離開,他回到驛館,給子家羈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我受公室上卿季孫意如指派到此迎接先君靈柩回國,並向大夫轉達上卿的意見:‘跟隨先君流亡的人都可以返回魯國並且不會得到追究。但是公為、公衍是導致君侯自出的罪魁禍首,兩人不忠於君,又如何忠於社稷?群臣因此反對立其中的任何一位為君主,而希望立公子宋(魯昭公的兄弟)。夫子還沒有立繼承人,本人願意迎接夫子回國,與夫子共同治理國家。以上都是我的真心話,請夫子斟酌。’”

  子家羈回信說:“如果立君,則公室有卿大夫與守龜(用於占的大寶龜)在,我不敢參與。在跟隨君主出逃的人之中,貌合神離的可以回去,真心實意著可以逃亡;而至於我,我見君之出而不見君之入,隻好逃亡國外了。”

  三日後,護送魯昭公靈柩的隊伍踏上回國的路程,此時距他逃出魯國已整整八年。春秋伊始,周桓王與鄭莊公爭權失敗、铩羽而歸,於是禮樂征伐開始從諸侯出;兩百年後,魯昭公與季孫氏爭權失敗,禮樂征伐從大夫出;誰又能想到僅僅十幾年後,一個家臣竟然奪了季氏的權,使自己地位上升到了執政者的高度呢?

  六月二十日,隊伍到達曲阜遠郊的壞隤城。站在壞隤的城牆上已經可以隱隱望見曲阜城的輪廓。叔孫不敢下令休息,然後派出一個百人隊將公子宋連夜送進都城,又將魯昭公的靈柩送到當地一個大氏族的家廟中。第二天早上,流亡者聚集到靈柩前哭靈。哭靈完畢,包括公為、公衍、子家羈、季公鳥在內的人全都離開家廟不知所蹤,沒有一個人返回都城。

  子家羈的曾祖父便是魯僖公的兒子公子遂(東門襄仲),公子遂殺嫡立庶(魯宣公)、大權獨攬,他的兒子公孫歸生(字子家)又打算借助晉人的力量驅逐三桓,結果卻被季文子驅逐。過了很久魯人才把公孫歸生的兒子析召回了,並賜他為子家氏。子家析的兒子便是子家羈。

  公子遂雖然有弑君的汙點,但是他家族四代卻都是以複興公室、維護君主利益為己任的,屬於典型的保守派。但是隨著魯昭公的倒台,子家氏也不得不從魯國銷聲匿跡了。

  六月二十一日,魯昭公的靈車進入曲阜。二十六日,公子宋即位,是為魯定公。季平子下令在魯昭公墓與先君墓之間挖一道深溝,以發泄自己的怨恨。大夫榮成伯說:“夫子不能侍奉生者,又要把死者與先君分離;縱然夫子可以安心度過一生,後人必然會遭受禍患。”

  季平子無奈打消了念頭,但是他又忍不下這口氣,於是在朝會上說道:“魯國的土地從恵公計算到現在已經擴大了一倍不止,人口劇增,公室繁盛;而公族墓園還是魯國開國時代規劃的,已經不能滿足需求,先君也有擴大墓區的意願。但是擴建是個大工程,先君靈柩不能等到完工再下葬,所以我提議將先君靈柩暫時葬在新的規劃區裏,然後擴建墓園。誰讚成,誰反對?”

  三桓中唯一能與季氏對抗的便是叔孫氏,叔孫豹、叔孫婼沒少跟季孫氏唱反調。但是如今的叔孫不敢已經失去了祖父和父親身上高貴的獨立精神,轉而成為季平子的馬前卒。叔孫不敢第一個跳出來大聲叫好,孟懿子也隨之點頭;大夫們不停地進行諂媚,隻有少數人沉默不語,於是議題便這樣通過了。

  季平子又打算給先君一個惡諡,以示對死者的懲罰;榮成伯再也忍不住了,他見叔孫不敢又要發言,倏然搶先站出來大聲說道:“生前不能侍奉,死後再追以惡諡,夫子是為了給自己建立威信嗎?但是依我所見,夫子不但無法建立威信,而且會為子孫後人帶來災禍!”

  季平子忽然想起公子遂弑君、公孫歸生被逐之事。他忽然生出一絲憂慮,擔心自己的兒子變成季氏的公孫歸生,於是打消了原來的念頭,最後賜先君為“昭”。

  魯昭公最終還是被埋在距離先君墓地很遠的南麵,與先君墳墓之間隔著一條小路。季平子所謂的“擴充墓區”的計劃也一直沒有開工,這樣看來魯昭公實際上被葬在君主墓地之外了。

  數年後,孔子擔任魯國大司寇;他下令在公室墓區外圍挖了一條封閉的溝洫,將魯昭公的墓與先君墓圈在一個區域裏,這才結束了魯昭公死後被排擠出公族的、孤獨悲涼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