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楚靈王之難(一)
作者:雲垂天地間      更新:2020-12-26 20:00      字數:2257
  魯昭公十二年,楚靈王殺大夫成虎。

  成虎是令尹子玉的後人。有人向楚靈王告成虎的黑狀,他本來有機會逃走,但是貪戀榮寵和財富,又執拗地相信自己可以免於災禍,最終卻落得名敗身死的下場。楚靈王給他按的罪名既荒謬又合理,說他是“若敖氏餘孽”。

  入冬之後,楚靈王帶著軍隊到州來(今安徽鳳台)狩獵,而實際上這隻是個幌子,因為曆代楚王從沒有帶領半國之軍狩獵的先例。

  軍隊到達潁尾(今安徽正陽關)時,楚靈王真正的意圖才顯露出來,他派侯蕩、潘子等五大夫率軍包圍徐國以震懾吳國,自己率中軍王卒駐紮在乾溪,監視著吳國的動向。

  天氣已經很冷了,早晚霜降、夜裏結冰。軍隊出發時準備不足,缺少衣物和藥品,很多人已經因寒冷病倒;凍傷成了普遍現象,雜役的情況更是糟糕,已經有人被凍死或者病死了。

  楚靈王對此毫不在意。這天下午,天上下起大雪,楚靈王戴著皮弁,披著秦國送給他的狐皮大衣,外罩翠羽披肩,雙腳蹬著豹皮戰靴,手握金鑲玉的馬鞭,帶著大夫析父巡營。

  黃昏時分,右尹鄭丹來見楚靈王。靈王換上禮冠,除掉披風,放下馬鞭接見他,三人在雪中慢慢前行,邊走邊聊。

  靈王問:“當年楚國先君熊繹,與呂伋(齊太公子)、王孫牟(衛康叔子)、燮父(唐叔虞子)、禽父(魯伯禽)共同輔佐周康王。在岐陽舉行的大蒐禮上,四個國家都得到了王室的賞賜,唯獨楚君空手而歸。現在不穀要到王城去請求周王分給寡人幾個鼎,周王會同意嗎?”

  鄭丹說:“會,當然會了!當年先君地處偏僻的荊山,布衣襤褸營建國家,跋山涉水侍奉天子,桃弓棘矢供禦王室。齊侯是周王舅,衛、魯、晉是周王兄弟,所以楚先君沒有得到賞賜。如今東周與天下諸侯全都侍奉楚王,惟命是從,周王怎麽會舍不得幾座鼎?”

  靈王又問:“當年楚國的先祖昆吾氏居住在‘舊許’之地,如今鄭人貪圖土地,將其劃入鄭國版圖,賴在那裏不肯走。寡人如果向鄭國請求,鄭人會把許田獻給寡人嗎?”

  鄭丹說:“會,當然會了!周王不敢愛惜鼎,鄭伯又怎敢愛惜田?”

  靈王再問:“諸侯從前由於距離楚國遙遠而畏懼晉國,每年向晉國供奉千乘財物;如今楚國與中原接壤,諸侯會懼怕楚國嗎?”

  鄭丹說:“怕,當然怕了!如今國王擴建陳、蔡、東西不羹四座大城,再以大楚為後盾,諸侯怎麽會不怕?”

  楚靈王顯然對鄭丹的回答十分滿意,他把頭轉向析父、“嘿嘿嘿”地笑起來。

  這時一名鑄造官趕過來,請楚靈王為一把新鑄的大鉞確定製式。靈王請鄭丹和析父留在原地等候,隨即與鑄造官離開了。

  析父十分不滿地責備鄭丹:“人們一直都把夫子譽為楚國的希望,天下的形勢您不是不知道,可是您就像主人的回聲一樣附和著主人,夫子想置楚國於何地呢?”

  鄭丹說:“我剛剛是磨礪以待。等王回來,我的利刃就會斬過去。夫子就瞧好吧!”

  不久,楚靈王從鑄造官那裏返回來,三人繼續前行。這時,楚王室左史小步快速從靈王身邊走過,靈王指著他的背影對鄭丹說:“他是個非常博學的史官,他通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請夫子善視他。”

  鄭丹說:“要說他博學嘛,可未必!臣曾經向他請教,當年周穆王放縱其心,周行天下,山海大漠都有他的車跡。周大夫祭公謀父做了一首《祈招》以勸諫穆王。穆王深受感觸,於是收斂狂心,最後得以善終。臣問起這首詩,而左史不知;如果問更遙遠的事情,他還能知道嗎?”

  靈王問:“那麽你知道這首詩的內容嗎?”

  鄭丹說:“我當然知道,詩中說:‘祈招之愔愔,式招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無醉飽之心。’”

  楚靈王愣了一下,旋即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他停住腳步,伸手扶著析父、低下頭,好像因為眩暈站立不穩的樣子。他緩了片刻,轉身向鄭丹和析父施禮,然後踉踉蹌蹌走入大帳。

  鄭丹對著隨析父聳聳肩,說道:“怎麽樣夫子?我的刀刃夠鋒利吧?”

  楚靈王並不是昏君,相反,他具有很高的智慧和膽略;他能夠分辨是非,也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是不願意做正確的事。他有時也在反省:自己幹的那些壞事和巨大的破壞力會不會給自身帶來危險的後果;最終得出的答案是“肯定會”。

  因此,盡管他依然我行我素、肆意妄為,但是心裏卻有一個聲音焦慮地、不停地叫喊:“快停止!”結果他就像一個寒假即將結束、作業卻一筆未動的小學生,總是焦急地向自己保證:“明天一定做!”但是第二天依舊玩耍如故,晚上繼續焦慮。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楚靈王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他恍恍惚惚,時而喃喃自語,時而渾身戰栗不能自克,就象走火入魔一樣。他想要撤軍,卻怎麽也張不開口;想要把圍徐的軍隊召回,卻想不出理由(這時候想起要理由了)。於是心裏一麵焦急,一麵卻說:“再等等。”

  楚靈王白白浪費掉了人生中最為寶貴的、也是最後的時機(結果就開學了),就在這短短幾天裏,王國內部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反叛力量,這力量壓抑已久,如野火颶風、如山崩海嘯,迅速地推翻了他的政權。在這場大動亂中,兩位國王自殺,被殺的王子和大夫們不計其數,堪稱楚國曆史上最大的內亂!

  在那個時代,正如士燮所言:“隻有聖人才能做到既無內憂,又無外患。”楚國的內憂一直存在著,不穩定勢力就像健康的人體內生活著致病的細菌。免疫係統強有力時它們就靜靜地潛伏,一旦特定條件出現了,疾病就會爆發。

  曆代楚王在正常時期對於一般的異見勢力大多采取懷柔容忍的策略,很少濫用武力;隻有情況突變、不得已時才會采取極端手段,從武王到靈王以來一直如此。因此,作為楚國曆史上暴君和明君的代表、穆王不會比莊王更殘忍,莊王也不會比穆王更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