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小丘之上,不生鬆柏”
作者:雲垂天地間      更新:2020-12-26 20:00      字數:2280
  冬季之時,楚康王親率大軍進攻鄭國。楚軍集中兵力進攻新鄭東門,鄭簡公焦慮不安,鄭軍上下人心惶惶;士匄不得不放棄攻齊計劃,揮師南下救援鄭國。

  楚軍見聯軍回師,便將軍隊撤到新鄭東南的棘澤一帶,棘澤北麵有洧水作為天然屏障,可以抵禦聯軍進攻。晉平公命張骼和輔躒向楚軍單車致師(楚軍在洧水北建有一些前哨營),並要求鄭國提供一名禦戎(因為鄭人熟悉地形)。

  鄭人經過占卜,確定公孫犬(子宛射)為最佳人選。公孫犬是位優秀的指揮官和禦手,就是性子過於執拗;他的脾氣一旦拱上來連君主都敢頂撞。

  子大叔對張骼和輔躒也很熟悉,兩人都是那種自命不凡、從來不用正眼瞅人的自大狂。子大叔怕公孫犬招惹兩人,因此告誡他說:“切記,與你同行的都是大國之人,你千萬不可以與他們爭強。”

  公孫犬答道:“國無大小,其上如一。我作為禦戎,地位自然在兩人之上。”

  子大叔說:“不然,小丘之上,不生鬆柏。”

  公孫犬猶豫了一下說:“謹遵夫子之命,但願他們做的不要太過分。”

  公孫犬駕著一輛專門用於致師的廣車進入晉軍營地,他找到張骼的營帳,卻見帳內空空如也。過了片刻,張骼夾著一張古琴、輔躒扛著一麵鼓瑟,兩人結伴回來了。張骼告訴公孫犬吃完飯再出發。兩人轉身進入軍帳,卻把公孫犬晾在外麵;軍士們把午飯送進軍帳,卻沒搭理公孫犬;張骼和輔躒吃飽了才允許他吃飯——這就相當於將公孫犬當成仆役看待了。

  兩人等公孫犬吃完飯才出發。他們沒有戴頭盔,都乘著自己的戰車,車裏放著琴瑟。公孫犬在前麵引路,心裏嗤笑道:“你們要去開演唱會啊?”

  接近楚軍的一處前哨營時,張骼大聲叫停,兩人這才夾著琴瑟、拎著裝有頭盔的袋子下了自己的戰車,慢吞吞地登上廣車。兩人盤腿坐在車內彈琴鼓瑟,公孫犬低下頭,瞟了瞟兩人的作死樣子,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突然間毫無征兆地縱馬狂奔,向著楚國軍營直衝過去。兩人大驚失色,隨手扔掉琴瑟,手忙腳亂地取出頭盔戴在頭上。

  廣車馳入營壘,兩人反身躍下,拔劍進攻楚國軍士,又將搶來的長矛投擲出去,殺死前來支援的士兵。兩人完成任務,夾著俘虜剛要上車,公孫犬再次突然啟動戰車,戰車飛馳而出。兩人再次大驚,慌亂中拋掉俘虜拚命追趕,這才狼狽地翻上廣車。

  楚軍的兩輛戰車隨後出營追趕,兩人左射右射,總算迫使敵人停止追擊。兩人喘勻了氣,又盤腿坐下來,把扔在一旁的琴瑟扯過來,繼續開始彈唱。

  張骼忽然問道:“公孫!既然同乘就是兄弟,為什麽兩次不告而馳,害得我們手忙腳亂?”

  公孫犬答道:“第一次是因為感到興奮,第二次是因為害怕。”

  兩人笑道:“公孫的急性子果然名不虛傳,的確一點委屈也忍受不了。”

  數日後楚軍從棘澤撤軍,楚康王又命薳啟強帥師把陳無宇送到齊國邊境。

  楚軍沒有回國,而是折向東南到達荒浦(今安徽舒城西南)。原來吳子諸樊為了報複楚國入侵,派使者到舒鳩(今安徽舒城)去勸舒人歸順吳國。舒鳩近於吳,舒鳩人又受夠了楚國的盤剝,便在吳國人威逼利誘下秘密締結了盟約。

  楚康王派出兩名使者去譴責舒鳩人,舒鳩人恭恭敬敬地接待了兩人,又信誓旦旦地保證他們絕不會做出背叛楚國之事,並且表示可以歃血為盟。

  兩人回去複命,楚康王根本不相信對方的解釋,他說:“欺騙本來就是背叛的一種手段,不穀一定要打得舒鳩人跪在這裏,承認自己被叛。”

  薳啟強說:“不可以,對方已經否認通敵,又向君王謝罪請盟,其心意已經很誠肯了。如果再發動進攻,就是伐無罪之人。不如回國息民養生,以靜觀其變。舒鳩如果仍然忠於我國,君王還有什麽要求的?如果叛變,我們就有了討伐的理由。”楚康王這才下令回國。

  欒盈被驅逐後,下軍佐的位置便空出來了。中行吳希望智盈補卿位,但是智盈當時隻有十七歲;國家可以出現十七個月的君主,卻不能產生十七歲的官員。晉平公借坡下驢,把位置給了一個寵臣——程鄭。

  前麵說過,程氏出自荀氏。程氏家族中最高隻出過中大夫,家族從規模、聲望、底蘊、氣勢來講都比世卿家族差得很遠。由於他是靠著晉平公的私寵才升為卿士,因此他的德行和能力都配不上這個高位;結果程鄭雖然當上了下軍佐,卻沒有一天不是在戰戰兢兢中度過的。他感到壓力與日俱增,已經快要達到自己承受的極限,他不堪重負,所以便萌生了退意。

  本年冬天,鄭國使者公孫揮到晉國去訪問,程鄭問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請問如何降低自己的地位?”

  公孫揮不知所謂,撓撓頭表示沒考慮過。他回國後和一位朋友、然明偶然聊起此事,然明說:“那個人呀,不是要死了就是快逃亡了。富貴產生恐懼,恐懼考慮降位。想要讓出位置告老還鄉就可以了,還有什麽可問的呢?登上高位而求降低的,都是有智慧的人;程鄭卻沒有。他舍不得高位卻又害怕遭到危險,恐怕會遭到驅逐吧?要麽就是心誌(精神)出了問題,他疑神疑鬼、擔驚受怕,恐怕活不了太久了。”

  公孫揮把這段話轉述給子產聽。子產啞然失笑,說道:“他這個人呀,地位不高,相貌又難看,所以喜歡說些危言聳聽的話來引起別人的關注。他的話沒有一點可信度。”

  子產這話說完第二年的冬天,程鄭突發暴病而死。子產這才知道自己太小看然明了,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從此經常虛心地向他請教問題。

  然明說:“執政嗎,要視民如子;要對作奸犯科者進行嚴懲,就像鷹隼追逐鳥雀那樣。”

  子產大喜,轉天對子大叔說:“先前我隻是看見了蔑(然明的名)的外貌,現在才看到他的內心。”

  子大叔向子產請教如何執政,子產說:“政務就像農事,需要日夜掛念;思其始才能善其終,還要朝夕耕耘不輟,而且行為不要超過界限,就像田地有界,如此才會很少會犯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