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中行偃之死
作者:雲垂天地間      更新:2020-12-26 20:00      字數:2289
  間諜逃進主人家門,剛剛對公子嘉說了半句話,公孫夏便領著巡邏隊趕來叫門了。公子嘉嚇出一身冷汗,他以為子西已經破案了;但是公孫夏卻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告訴他,城裏剛剛發現了間諜,那個人就消失在這片區域。他叮囑公子嘉加強戒備,以防不測。

  公子嘉這才放下心來。送走公孫夏之後,他情緒低落、內心恐懼。他清楚傳遞情報已成不可能之事,又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暴露;他權衡利弊,隻得終止叛亂計劃。

  在楚人方麵,王子午也在焦急等待消息。按照事先約定,公子嘉早就應當把情報送出來了;但是楚軍已經對純門發動了兩天進攻,城內依舊音信皆無。王子午不想繼續把希望寄托在那個亂臣賊子身上,很快解除了對新鄭的包圍。

  左軍離開新鄭那天遭遇到非常惡劣的天氣。當天下午突然刮起了料峭的北風,晴朗的天空中頓時烏雲密布,然後便下起了冷冷的冬雨。

  最初,王子午沒有把它當回事。但是冬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楚人衣著本來就很單薄,現在已經濕透了,上萬人打著寒顫,默默地在寒冷泥濘的荒野中行進。

  王子午也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他傳令安營紮寨。楚人躲進帳篷裏,可是帳篷不久也被澆透了。夜幕降臨之時,冬雨逐漸變成雨夾雪,衣服凍成硬邦邦的殼子貼在身上;入夜時分,雨夾雪變成了鵝毛大大雪,大地開始結冰。

  雖然楚國人生起無數火堆,但是由於木柴不足,仍然有人得不到溫暖。後來人們舉起火把、帶上斧頭,在茫茫雪夜中無助地尋找樹木,很多人卻再也沒有回來。

  士兵們身體普遍強壯,穿著也較好;但是雜役們就慘了,他們不得不抱成一團互相取暖。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太陽升起時,活下來的人沒有不為眼前的悲慘景象所震驚和悲泣:軍營中遍布著被大雪覆蓋的各自形狀的物體。人們把物體從雪中扒出來,卻看見竟然是一堆堆抱在一起凍死的雜役,分都分不開;凍傷的人也不計其數,有的傷員撫摸著毫無知覺的腳,就像要喚醒一個熟睡的朋友,想要使自己的腳醒來。

  原地埋葬是不可能了,王子午不忍將死難者暴屍荒野,便用盡各種辦法,將他們運到能夠挖掘墓穴的地方進行埋葬。

  再說聯軍方麵,晉平公為鄭國遭到進攻感到擔心,但是師曠說:“君侯不必擔心。我多次彈奏北方之樂,又彈奏南方之樂;南樂不強,而且多為哀死之音。楚人不會成功的。”

  大夫董叔說:“天道(木星運行的軌跡)在西北,南軍出征不和天時,必然無功而返。”

  叔向說:“兩位說得都對,但是雖然如此,楚軍失敗的根源還是在君主寡薄的德行和錯誤的決策。”

  諸侯聯軍自沂水掉頭東行,然後在督揚城舉行歃血儀式。載書上寫道:“從此以後,大國不得侵犯小國!”晉人又拘捕了邾悼公,因為邾國總是充當齊國人的馬前卒;晉人又重新勘測了魯和邾的界限,把邾國的大片土地劃給魯國。

  晉平公誌得意滿地提前回國了,聯軍也各自離開。魯襄公則為晉六卿舉辦了盛大的感謝宴,他賜給六卿三命之服、各大夫一命之服。會後又私下送給中行偃寶馬玉璧和壽夢送給他的寶鼎。

  此時已經是魯襄公十九年正月,巫皋稱中行偃“活不過今年”預言不攻自破。中行偃心中又激發起對未來生活的信心,甚至覺得巫皋就是個靠危言聳聽騙吃騙喝的庸巫。

  中行偃帶著戲謔的口吻與叔孫豹談起皋巫,叔孫豹實在不忍心撲滅他那剛剛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但又不得不提醒他:“魯國用周曆、建子,晉國用夏曆、建寅;夏曆要比周曆晚兩個月。按照夏曆計算,現在仍然沒有進入第二年。”

  中行偃的心又沉寂下來,卿士們勸他盡快渡河,以破解加之於身的魔咒。他說:“我已經發過重誓,而且河神已經賜予了我想要的,如今到了我兌現諾言的時候,我不可以不遵守信用!”

  第二天一早,中行偃感到頸後有些疼痛。他用手一摸,摸到在枕骨處、與口部相對的地方鼓起一個硬結,觸之劇痛。他喃喃自語道:“終於來了,天帝河神果不欺我。”

  醫生匆匆趕來,很快做出了診斷,中行偃患的是一種不治之症——“對口瘡”。對口瘡又稱“落頭疽”,學名稱“腦疽”,由體內濕熱邪毒引起。對口瘡會越長越大、逐漸擴散,並成蜂窩狀潰爛,瘡口可深達脊髓,像被砍了一刀一樣。該病痛苦而恐怖,在當時幾乎無藥可醫,患者很快就會在極度痛苦中死亡。

  中行偃拒絕醫治和減輕痛處,他忍受著弑君者所遭到的非人懲罰。晉軍開始西行,他在到達渡口之地時便臥床不起、無法移動了。已經渡過黃河的卿大夫們全都返回來了,準備送那位堅韌倔強的中軍將最後一程。

  士匄守來到中軍帳外,請求見中行偃最後一麵。中行偃此時頭部劇痛,雙目突出,瘡口發出腐爛之氣,惡不可聞,身邊隻有一個親隨。他那高傲的性情使得他不願意被朋友看到自己形容恐怖的樣子,而寧可孤獨而有尊嚴地死去,於是說道:“我誰也不見。”

  士匄對傳話的親隨說:“請你問問夫子,他要立誰為繼承人。”

  中行偃回答說:“鄭甥可。”這就是他最後的遺言。鄭甥就是中行吳,他的母親是鄭國人,所以被稱為“鄭甥”。

  二月十九日(夏曆十二月十九日)深夜,中行偃在無盡的痛苦中去世。

  士匄和卿士們這才得以進入大帳為他收斂遺體。士匄見他目不能閉、口不可張,雙手護著頭(就像中行偃夢見自己護頭而走的那個姿勢),於是撫摸他雙眼說:“夫子放心吧,我們怎敢不像侍奉夫子一樣侍奉吳?”中行偃雙目還是不閉。

  欒盈說:“夫子還是在掛念伐齊大業吧!畢竟齊國還沒有屈服。”他也撫摸中行偃的雙眼說:“夫子瞑目吧,如果不能完成夫子未竟的事業,就讓河神懲罰我!”

  中行偃這才閉上雙眼,嘴也能張開了,士匄立即將一塊玉放入屍體的口中。

  士匄從帳中走出來,望著星漢銀河歎氣道:“我的天機太淺,竟然不如一個年輕人,真是愧對‘大丈夫’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