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懷公失秦,重耳奪位(五)
作者:雲垂天地間      更新:2020-12-26 19:58      字數:2200
  子圉被送到秦國時還是個少年,他在秦國渡過最平靜、最美好的五年人質時光。在那段時間裏,他與晉國處於隔絕狀態。他回國後見物非人是、物是人非,彼此間隻感覺似曾相識,已經成為熟悉的陌生人——他能真切地察覺到大夫們見到他時自然流露出的陌生和拒絕感。

  子圉便一直守在父親身邊,把兄弟們和閑雜人等都排斥出去。晉惠公不喜歡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他隻是通過一係列舉動表明,他是心痛太子圉的,他是認可太子圉的;子圉無論是被送到秦國充當人質、還是放棄君命暗中逃回,都不會影響他的儲君地位。

  但是子圉不敢有絲毫大意。呂甥是晉國執政官,但郤芮的勢力卻是最大的;而且郤芮在惠公流亡時一直陪在他身邊,是看著子圉一點點長大的。子圉就把自己交到郤芮手裏去,一起全憑他做主。盡管其他公子也想抱住那棵大樹,但郤芮隻支持子圉。

  就這樣,子圉短時間內就在公室站穩了腳跟,任何公子都沒有實力再與他抗衡。

  晉惠公在去世前把三大夫召到病榻前說道:“寡人沒有德行,成為晉國的君主卻不能使國家安定;秦人無恥,子圉年少;寡人歸西之後國家將會再次遭受禍患。大夫們認為子圉有能力,就去輔佐他;認為他沒有能力,就另立新君。

  “但是,就算另立新君,也請給子圉一條生路吧!他遭受過很多苦難,還沒有享受過好的生活,寡人不願意剛到天上就看到他隨之而來。”

  由於子圉在秦國時間太久,而且回國後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麵,大夫們都摸不清年輕新君的脾氣秉性。開始時人們的心情是放鬆的、想法是樂觀的——因為這是一次毫無懸念的權力交接,終於不會有人因為權力鬥爭送命了。

  但是晉懷公接下來幹出的暴行卻令無數人感到極大的恐懼,以至於晉人後來認為:這個小暴君隻要在位一天,任何無辜者都有可能慘遭橫禍。

  原來晉懷公在排除了其他的競爭者後,黑名單上就隻剩下重耳和他的追隨者了。為了消除最後的威脅,他頒布了一道敕令,在敕令中規定了一個期限,然後要求追隨重耳流亡者的家族首領必須在期限內召回追隨者,否則殺無赦。

  敕令一出,舉國震驚;因為但凡能夠在國內立足,哪個人也不會選擇流亡。要求召回流亡者,又不赦免他們的罪行,而是用首領的性命相要挾,這就相當於說:“回來吧,回來受死吧!你不回來,就殺了你的父親兄長!”什麽樣的人會服從這種喪心病狂的命令呢?

  召回令的期限很快就到了,結果不但沒有人回國投案,反而有更多的人逃走了。晉懷公大怒,立即派出衛隊到處抓人,結果就把狐偃兄弟的父親狐突抓起來了。

  狐突已經年過八旬,他是晉獻公的嶽父,是晉懷公的曾祖長輩。狐突地位不高,身份卻非常特殊;他憑借傑出的功績和優秀的品德贏得了巨大的聲譽和廣泛的尊重,即便是重耳的政敵也不願意找他的麻煩。他引退已久,避開了許多血雨腥風,卻在承平時期被那位曾孫輩的小毛孩子拘捕了。

  晉惠公決定做最後的努力,他給狐突下了最後通牒,要求他把兒子們召回來,並許諾赦免狐氏一家,否則殺無赦。

  狐突毫無懼色,他說:“父親教導兒子忠誠,兒子才能侍奉他人,這是從古至今的通行做法。為人臣者策名委質,無有貳心。我的兒子追隨重耳已經數年,老夫現在將他召回來,是教唆他生出貳心;父親教唆兒子不忠,又如何侍奉君主?

  “刑罰不濫,彰顯君主賢明,也是臣的願望。如果依仗濫施刑罰來達到目的,那個人會沒有罪?但是臣聽到您的命令了!”

  小暴君隨即做出了最令人發指的決定,他下令將那個無罪的、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拉出去斬首。絳都瞬間一片死寂,郭偃也稱病不朝,他說:“《周書》有言:‘乃大明服。’自身昏聵卻殺人逞誌,能達到目的嗎?晉人感受不到君主的恩德卻隻見到殺戮,君主將如何延續統治?”

  狐突遇害後,就連殺人無數的三大夫都覺得晉懷公的手段過於凶殘了。三人一致認為應當阻止這個小暴君繼續胡作非為下去。因此當懷公準備再次殺人時,他們就堅決反對,迫使晉懷公收回命令。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從晉懷公魔爪下逃過一劫的人、卻相繼在接踵而來的暗殺事件中死於非命。三大夫頓時感到無法壓抑的恐懼,他們終於清醒地認識到:如果繼續容忍這個瘋子坐在君主的位子上,所有大夫都要跟著他陪葬。

  消息不斷傳到秦國,秦穆公認為送重耳回國的機會已到。魯僖公二十四年(BC636)春正月,秦師悉起。軍隊沿渭水東進,然後在黃河西岸折向北行,在大荔渡口集結,準備東渡黃河。

  秦太子一直把重耳送到渭水邊,他作了一首《渭陽》(本詩收錄在《詩經?秦風》裏)送給重耳,以表達對舅舅的惜別之情。

  重耳在渡河前把隨車攜帶的破爛草席、餐具、盆盆罐罐丟了一地。狐偃看在眼裏、憂在心中。

  他對狐毛說:“看到這些食器了嗎?那些有很多都是從白狄帶出來的,子餘(趙衰)一直保存著它們。兩次長途跋涉,我們都是用那些家什吃飯的。公子還沒有返國就丟棄了它們;他一旦即位,又如何對待我們這些老家夥們呢!”狐毛皺眉噘嘴,搖頭不語。

  狐偃決定向重耳表達自己的憂心,他向重耳獻上一塊玉璧,說道:“臣跟隨公子流亡十九年,犯下的罪行很多;臣心中清楚,更何況是君侯呢?所以請允許我像那些破爛的盤子飯碗一樣留在秦國吧!”

  重耳這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他接過玉璧說道:“重耳如果不與舅氏共享晉國,就讓黃河懲罰我。”說完將玉璧投入河中,又親自把那些廢棄的食器撿回來。

  狐偃謝過重耳,喜滋滋地轉過身,卻看見介子推正抱著肩膀斜倚在不遠的大樹上,對他報以嗤之以鼻的一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