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見得我不信道？”姚廷芳瞥了她一眼，沒有回避她的問題，也沒和她繞圈子，直接回道，“我自然是信道的。隻是對你的觀點有些看法。不相信術士的那些怪神亂力……”

  忽然，他想到自己的存在，似乎也是怪神亂力的一種，不由得打住了話頭。

  奈何黎貞娘沒有與他腦波共頻，不知道他的想法，見他的話戛然而止，籌備的反問——那這和我見沒見過鬼有什麽共同之處？——自然也啞火在胸腔間了。

  黎貞娘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投向姚廷芳身上的眸光藏不住的好奇，卻不敢徑自開口問他，隻竭力跟上他突然加快了的步伐。

  姚廷芳有些煩躁。

  並不是因為黎貞娘這個小尾巴，而是因為自己喜歡追究到底的性情。

  突然來到三百年後，他內心有過諸多的震動，想過各色理由，卻都沒能尋到原因。日常隻是忽略這些問題，當它並不存在。在城隍廟處看到了不一樣的黎貞娘後，他內心是震動的，有些坐立不安，想要抓住黎貞娘問個清楚，觀察她良久，發現她行住坐臥並不似他這般懷中藏石故作輕鬆，她全然一派輕鬆，太自然了。

  姚廷芳都有些懷疑，黎貞娘在城隍廟曾被他收進眼眸裏的震驚和錯愕是假的，或者自己誤會了她的意思。

  姚廷芳不怕困難，但凡是摸得著觸得到的，他都不怕。

  唯有這種類似“見鬼”的問題，看不到，觸不到，全然憑感覺，一切都是未知……這樣的感覺真的並不好。

  眼瞅著快到師父清和子的住處，姚廷芳突然再次停了下來，給了黎貞娘一個眼神，示意她跟上自己。

  黎貞娘動了動背簍的帶子，讓自己的肩膀放鬆一下，“呃”了一聲跟了上去。

  姚廷芳把這一帶摸得十分熟悉，耳朵也十分靈敏，很快尋到了一個四下無人之處。

  他斟酌一番，看著黎貞娘，直接開口問道：“那天，你你看到了是嗎？”

  黎貞娘被他幽深而沉靜的眸子吸引著，感覺那裏頭藏滿了故事，有點想要一探究竟。

  姚廷芳看她盯著自己跟個呆頭鵝似的，皺了眉頭，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風突然吹動山林，沙沙作響，一片樹葉落在了姚廷芳的頭上。

  那樹葉上似乎有條毛毛蟲，被樹丫間的光斑照著，有點可愛。

  黎貞娘盯著那片樹葉，斟酌了須臾，目光下滑，看著姚廷芳的側臉，正要開口，卻見姚廷芳動了。

  他突然偏首，似乎發現了不遠處有什麽異常。那邊樹葉順著他的動作，施施然地飄落下來。

  黎貞娘被這片樹葉占據了大部分的目光，盯著打量了好一會兒，抬眸看了眼姚廷芳，抬腳踩上了那片樹葉。

  一氣嗬成地做完這些，黎貞娘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可笑。

  她似乎要保護姚廷芳的尊嚴似的。

  頭上有點綠，總歸不雅觀。

  回過神來，黎貞娘不得不唾棄自己思想不夠純潔，下意識地覷向姚廷芳。

  姚廷芳對她的心理活動也是一無所知。在黎貞娘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目光變了幾變，此刻正落在不遠處的野草叢中，等了良久，依舊沒有得到黎貞娘的回答，心中不由得升起了自嘲。

  自己這是在做什麽？

  想要找到同類？

  證明自己不是孤魂野鬼？

  就在他準備開口說“算了”的時候，黎貞娘忽然開口了。

  她道：“我沒聽你剛才的問題。”

  姚廷芳閉了下眼眸，很快睜開，眼底換上了一片清明。

  他轉頭看向黎貞娘，衝她笑了笑，嘴角的梨渦有些明媚道：“沒什麽。我們快點去見師父吧。”

  姚廷芳並沒有釋然，隻是忽然不想再深究下去。

  天意如此，順命而為。

  他既信道，就當泰然處之。

  左不過一死，何況又不是沒有死過？

  黎貞娘打量著他的神色，試圖鬧清楚他的想法，半晌也沒弄明白，見他已經抬腿要走人了。她忙哎呦一聲，歉然道：“我真是不是故意沒聽清楚你的話的呀。你再說一遍呀，我肯定聽清楚。”

  姚廷芳已經沒有了談論的興致，看了她一眼道：“我沒有怪你。好了，你就記住，我沒什麽想問的了。好吧，我們快點走吧。”

  黎貞娘眨了眨眼睛，忽然停住腳步，有些不服氣地道：“憑什麽你說走就走，你說停就停。你想問就問，不想問我就該不說呢？”

  “憑我是你師兄。”姚廷芳很有預見性地知道黎貞娘這是要胡攪蠻纏了，直接用身份壓製她道，“師父還等著呢。”

  黎貞娘心裏覺得姚廷芳奇奇怪怪的。看他繼續往前走，自己也下意識地跟了上去，又覺得自己奇奇怪怪的。

  後半程，兩人再無交流，其實是姚廷芳單方麵不願意與黎貞娘交流。

  黎貞娘起初還試圖與他搭訕，見他裝作沒聽到，也放棄了，在路上尋了根不知道誰丟棄的細竹竿，掄著敲打路邊的野草野花。

  姚廷芳看她百無聊賴，又興致勃勃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搖頭。

  也許，她就是個小孩子，就算是看到了什麽，大抵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吧。

  姚廷芳這般看黎貞娘，卻不知道自己在黎貞娘眼中就是個十三裝。

  明明滿身是話，裝什麽矜持。

  黎貞娘心中哼了又哼，有些話到了嘴邊卻由不得不咽回去。

  她這段時間天天忙東忙西的，還沒想到該怎麽跟他聊城隍廟見聞這個話題。

  她看到的畫麵泰半是涉及到他和他家的私密事，最主要的是她看到了自己的墓碑。

  還是作為這人的妻子。

  感覺……像胡扯！

  她一度想到，難不成是自己因為被他救了，心中暗暗升起過以身相許的念頭。

  啊呀，想想都覺得可怕。

  貞娘裝了一腦袋的官司和故事，自然也是懶得開口說話。

  到了師父住處外，黎貞娘扔掉手中的細竹竿，開了柵欄，瞥了姚廷芳一眼。

  在她沒察覺的時候，她已經衝姚廷芳抬了下下巴，快他一步先進了院子。

  姚廷芳見狀，眉頭微挑，落後一步跟了上去。

  黎貞娘進了院子，一反在路上的沉默，沒看到師父清和子，將背簍放在院子裏的石板上，揚聲喊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