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阿姨睡下了？”顧臨安繼續給長樂揉著肩膀。

  長樂點點頭，眉頭吃痛地皺著。

  輪回重生，雖然用了人類的身體，但自身靈魂體的能力沒有減弱，就載具和內核來說的話，就如同紙爐和爐火。盡管長樂一直都認真鍛煉每一世的身體，偶爾還去西艾蘭德找裏麵獅虎族的肌肉怪取取經，但也無非是加強紙爐的厚度，降低紙爐的易燃度，然而紙爐就是紙爐，扛的時間再多，最終還是會被焚毀。她又用了一件能化形的法器壓製著，就像把紙爐放入水中，內外中和，紙爐就能保持住微妙的平衡。但一旦法器撤下，紙爐從水裏撈出，外表的濕氣隻能勉強撐一會，很快就會被爐火烤幹，表麵烤出焦黃裂紋，最後整個紙爐被爐火吞噬。

  吃過了幾世虧，長樂已經能把握好施法力度，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還不讓載具完全損壞；但無可避免的，一些力度比較大的法術，依舊會讓紙爐烤出裂紋。顧臨安是可以修補的，醫生其實就是世間修補人體的匠人。但畢竟載具是普通的**，修補和恢複的過程中都理所當然會有傷痛和意外，有無法複原的情況發生。上次在北郭驅逐入侵者，長樂動了殺念，施法範圍廣闊，卻又精準狠毒，自然會撐不住倒下；她舉起法杖的那條肩膀，仿佛在那一瞬間承受了千百鈞的重力。顧臨安可以修複，但卻也結結實實留下了硬傷，難以根治，時常如蟲蟻噬咬般酸痛。

  “隻能按摩熱敷，緩解疼痛，等那一陣過去。”顧臨安手心帶了些靈力，有剛好的熱度，起了熱敷的效果，“或者就忍著。”

  長樂的手微微顫抖，額頭上也不自覺滲出虛汗。她咬緊了牙。

  “這段時間勢必是最痛的時候，我怕你忍不過，再失去意識。”顧臨安加大了力度，“過些日子，南山上的棘紅果就成熟了。它有麻醉止疼的效用，你帶著些，去哪兒我也不管你。”

  堅持要陪長樂來到人世，也有這部分的原因。

  修一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聽到這個，突然睜開了眼睛。

  “我師父也給我吃過這種果子。酸酸的，半個時辰內起效。他說這是在冬雪裏破壁而出的藥，堅忍一冬，於春天河流融化的時候成熟。”她提起沈嘉的時候，仿佛就又變回了一個柔弱的小女孩，“不知道他如今在哪裏，身邊有無人同他團聚。”

  她重新合眼，嘴角喃喃低語。

  但長樂和顧臨安都知道她說了什麽。

  “我很想念他。”

  近幾百年，修一已經不再說得很頻繁，但這句話還是在他們耳中生了根。因為每當修一說起的時候，他們都在一個靜謐的環境裏，沒有瑣事叨擾，也沒有外物繁贅，他們隻是簡單安靜地聚在一起，什麽也不想，又什麽都想了一遍，像是千百年前的場景。隻是當時是四人，現在少了一個，無論如何也無法填補上這一個人的空缺。

  修一是被一陣風吹醒的，風裏夾雜著火藥和濕潤草地的味道。她疑惑地站起來，抬手去摸仿佛低垂在頭頂的繁星。

  “眼熟嗎？”顧臨安微笑道，“這是沈嘉撿到你的那個地方，他和我們講過。”

  她四下張望，周圍確實是當年的山坡，但隻有顧臨安一人，身下還留著長樂家的躺椅，“你手裏是火柴？”

  “來了來了！”她聽到長樂的聲音，扭頭看去，天際的交界處突然出現了扭曲，隨即透出一點光亮，長樂就從這光裏走出來。

  “許久不練有點生疏。”長樂尷尬地笑笑，細細撫了撫扭曲了的夜幕，像撫平一塊褶皺的布料。夜幕重新鋪滿，光亮消失，她才轉身愉快地走過來，拉過修一的手，把手裏的一把東西塞進去。

  “握住這個位置。”她手把手教著修一，“握緊了。”

  “喲，這句話可不止一人對我說過呢。”修一笑得花枝亂顫。大多時候，她還是一個成熟嫵媚的女人。

  但長樂這次隻是友好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從顧臨安手裏接過火柴。

  修一來不及問，手裏的物品就被點燃了。先是短暫湧出了一股火焰，而後火焰變得幽藍，突然之間，從頂端往後燃起焰火，焰火往周圍噴濺出四散的火星，因著長樂給的多，火星看上去也聲勢浩大。但它們並不嚇人，反而像是黑暗中的小精靈，蹦蹦跳跳，轉瞬即逝。

  燒到末端的時候，火星已經沒有了，隻剩一點火苗喘息。長樂湊上去，不知從哪兒又摸出一大把呲花，借著最後一點火苗引燃，分給了修一和顧臨安。

  小精靈重新活了過來。他們伴著燒起來的煙霧跳躍著，張牙舞爪，努力照亮著一小塊空地。火光在修一臉上映出來，她的風情萬種此刻全然不複存在，眼睛像小鹿一樣，清澈閃亮。長樂揮舞著呲花，火星就落到她的頭上和四周。修一小心翼翼地學著長樂的樣子，果然也擁有了更活潑的小精靈。

  她像個小女孩一樣，雀躍不已。

  顧臨安麵帶笑容，輕輕晃動著手裏的呲花。他看不見，但他能聽見火焰燃燒和火星濺落的聲音，燃燒如鼓聲低沉有力，濺落如瀑布張揚清脆。他想著自己小時候見過的呲花樣子，在眼前也描繪著這幅場景。他高興極了。

  一直到最後一點火星熄滅，夜幕即將重新降臨的時候，長樂打了個響指，周邊的黑夜盡數消散。他們還是在長樂家的客廳裏，開著暖黃色的燈。周邊的人家，也都是燈火通明。

  修一又倒在躺椅上，但這次，她臉上滿是驚喜和歡愉。

  “我還是第一次玩。”她聲音甚至都揚起來，“我一直在做事，忙得要死，跟著師父的時候，他也沒有帶我玩過。我還是第一次玩，謝謝你。”

  “新年快樂哦。”長樂滿意地看著修一重新開心起來，又走到顧臨安旁邊，揉著肩膀呲牙咧嘴。顧臨安歎了口氣，附耳問道：“你怎麽知道她沒玩過？”

  “我不知道啊。”長樂也小聲說，“但是，掉落的星星哎！最能哄女孩子開心了！”

  於是顧臨安繼續給長樂按起肩膀。倘若長樂現在回頭，就會發現他的臉上也掛著驚喜又愉悅的笑容。

  男孩子也很開心。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