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聽啊？”修一撕掉麵膜，用濕毛巾細細擦拭著臉頰上遺留的海藻泥，然後看向長樂。

  長樂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不告訴你。”修一給了長樂一個燦爛的笑臉，從溫泉裏站起來，披上浴袍，“我去找阿姨一起按摩。”

  修一邁著兩條線條流暢的蔥白長腿款款走遠，長樂托腮看了一會，挪回到顧臨安的身邊。

  “現在就隻能選擇你了。”長樂歎了口氣。

  顧臨安好氣又好笑：“聽起來，你還有點委屈？”

  “倒也不是特別委屈。”長樂戳了戳顧臨安的胸肌，韌而堅實，不禁又臉紅起來。

  好想躺進去啊……

  她的腦子裏突然閃出了一個念頭，讓她短暫地愣了愣，不由得搜羅了一下腦海裏儲存的人類社會默認規則，然後意識到這裏是公共場合，太過親昵的動作並不合適，因此也隻好作罷。

  “小顧哥哥，我剛剛贏了那邊的大孩子！”長樂還在猶豫的時候，小棕一個猛子紮過來，撲到顧臨安的懷裏。

  啊，那是我的位子……長樂心裏哀嚎一聲，末了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想著自己果然在人類社會浸淫太久，羞恥感都有了。

  想當年，她可是想摸就摸的啊！

  “小顧哥哥，我要是贏了那邊的大孩子，可以撲進你懷裏嗎？”長樂果然咽不下這口氣，楚楚可憐地看著顧臨安。

  “……噫。”小棕一臉嫌棄，“阿樂你怎麽回事？？”

  他話音剛落，身體就突然失去支撐，直到和水麵親密接觸，浮力避免了他沉下去。顧臨安衝著他的方向抱歉地笑笑，轉身衝著長樂張開胳膊。

  “你不用贏他們，也可以。”他溫柔地說。

  小棕一臉震驚。

  他從認識顧臨安到現在，一直篤定地覺得顧臨安溫文爾雅，為人處事滴水不漏，讓人如沐春風，事實上這基本上是所有人的共識。

  他第一次見到顧臨安如此失禮。這種震驚甚至讓他忘記了自己此時是受害者。

  事實上長樂也同樣震驚。與小棕的視角不同，她全程以第三人稱的視角完整地看到了事件是如何發生的。幾乎是在她問完話的同時，顧臨安臉上的表情一滯，隨即把懷裏的小棕丟了出去，那種反應並不是刻意針對小棕，而是此刻他懷裏無論有什麽都會被當做障礙物毫不留情地丟出去。長樂也看到了之後他衝小棕充滿歉意的微笑，顯然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但他並未像往常一樣對當事人進行妥善地安撫，他隻是扭過頭，對自己張開懷抱。

  但好在她沒有忘記小棕。她第一反應就是踩著水底，沉沉浮浮地走過去，把小棕拉回來。

  “……我我沒事，我會遊泳的。”小棕劃了幾下水表示安全。遊泳是他們的種族天賦，這種技能點在孕育時期就已經點亮了。

  長樂還是謹慎地扶著小棕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顧臨安的胳膊已經放下了，臉上也恢複了一貫的表情，那種長樂曾經認為他是個永遠完美、永遠不會出錯的人的表情。

  “對不起，我剛剛太衝動了。”他誠懇地向小棕道歉，小棕搖搖頭表示沒關係，他隻是剛才沒反應過來，他遊得很好，這邊水也很淺，壓根造不成傷害。

  但長樂還是發火了。

  “你幹什麽啊，嗆到他怎麽辦？”

  她的靈魂體此刻正在調動身體各種激素水平的平衡，她甚至能感受到一直有一股舒適的涼意在撫慰自己體內的暴躁。但這股無名邪火像一頭橫衝直撞的小豹子，讓她滿臉通紅，歇斯底裏。她自然知道剛剛顧臨安的行為並沒有造成嚴重後果，可能小棕是受到了一點驚嚇，但他自己都已經開口說沒關係，還寬慰了顧臨安。事實上長樂也不認為需要如此責問，她本身也沒覺得顧臨安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錯，然而她的反應像是她無法原諒他。她自己的理智此刻也亮起紅燈警示，詢問她為什麽會做出這種反應。

  倘若修一在這裏，或許能夠一眼看出來。

  可惜她不在。

  小棕以為長樂隻是擔心他過了頭，長樂也用這種說法搪塞了自己，連顧臨安，此刻也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惴惴不安又不知所措。他很少會因為自己看不見而生氣，但他現在非常惱怒自己為什麽看不見，他看不見長樂的表情，看不見她的眼睛。他這一刻連一向保持得很好的最基本的體態都混亂起來，他立在茫茫的黑暗裏，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然而當下他低下頭，縮起了肩膀，他想把自己的存在感壓到最低，或者說，想把自己藏起來。

  “對不起。”他聽見自己小聲地說。

  長樂心內一陣錐心的痛。

  “哎呀，剛剛我也是太緊張了。”她上前，張開雙臂，大大環抱住了顧臨安。她剛剛看到那些堅實肌肉，以為自己勢必抱不過來，卻沒想到瑟縮著的顧臨安這麽瘦削。她又湧上一陣酸楚，一邊抱著，一邊拍了拍顧臨安的後背，“沒事沒事，我語氣太重了，對不起哦，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嘛，我們都嚇了一跳，現在緩過來了，小棕也活蹦亂跳的，沒事了哦。”

  小棕也上前去，拍了拍顧臨安的肩膀。

  “你不生氣了嗎？”長樂聽到顧臨安悶聲小心地問道。

  “我沒有生過你的氣。”她柔聲回答。

  顧臨安終於也伸開雙手回抱住了長樂，但他的頭還是埋在長樂肩膀上。長樂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後麵還按著水族館老板的意思紮了一個短短的小揪揪。難道是因為這個才變得這麽孩子氣嗎？長樂心裏開始疑惑起來。

  她見過修一孩子氣的樣子，一般涉及到沈嘉，或者回想起以前的日子，修一就會像個失去心愛糖果的小女孩；她也見過小棕孩子氣的樣子，小棕雖然平日懂事能幹，但他事實上就是個孩子；她也見過沈嘉孩子氣的樣子，沈嘉好酒，有時候醉的開心，像個癡憨頑童；她甚至見過阿梅和老宋孩子氣的樣子。

  唯獨顧臨安。

  他仿佛一直都是成熟冷靜，包容接納著所有人。

  而此刻，他在自己懷裏，甚至有些瑟瑟，像極了一個做錯事怕被拋棄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