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連跟家裏打了聲招呼，說出去辦點事。外麵冰天雪地，他走到破破爛爛的車庫——其實也就是個堆積著各種雜物的儲物間，但叫車庫總是更洋氣一些——隨即掏出鑰匙，插進鏽跡斑斑的鎖孔，吱呀一聲打開門，拍了拍那台老舊的摩托車，然後推出來，騎上去。

  然而，因為寒冷和長期未使用的關係，他費了好一番力氣，也沒有把車發動起來。

  這更堅定了他想迅速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汽車的決心，不光要有一輛車，還要比堂哥的更貴，更大，更有麵兒，要帶回一個更水靈更年輕的小妹兒，要把屬於自己的榮耀奪回來，繼續延續下去。

  他最終還是打著了火，轟了幾下油門，冒著黑煙地竄了出去。路上泥濘，開過去濺了他一褲腿的泥點子，弄髒了他剛買的皮鞋；天上不陰不陽地飄著小雨，濕冷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臉，又像蛆一樣鑽進他的骨頭縫。他一邊想有了車之後再也不用挨凍，一邊又想早知道剛剛出來就聽媽的話，戴上一個大口罩。

  騎了四五裏路，秀連把車停在了旁邊的供銷社前，那裏有根電線杆子，正好把車鎖上去，這些是他在這裏生活了許多年的經驗。他徒步走了一二百米，到了一個不成文但大家都默認的站點，去城裏的人默認幾個路口是站點，跑城鄉的客車也就在這幾個路口等著上客。

  秀連的運氣很好，他剛停步，就遠遠看著一輛客車過來。他掏出十塊錢遞過去，等著找錢，司機卻擺擺手：“過年跑車一律十塊，愛坐不坐。”

  “素質真低。”秀連小聲罵了一句，還是鑽進車裏找座。車上並不清靜，一群老頭老太太一邊瞅著新上的客一邊不停地說話，自從國家下發老年卡免費坐車的政策之後，這幫人沒事就去車上坐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又想起一個老年親戚的評價。

  秀連是看不上這些親戚的，但他們一定得捧著他。他學問高，素質也高，怎麽都不能成為這幫他看不上的親戚的嘲諷對象。

  他在客車後麵坐了下來。不光是因為前麵是一群碎嘴大爺和老太太，還因為他習慣做後麵，一旦車滿，又有老弱病殘上車，總是坐前邊的人需要讓座的。他盤算的很明白。

  他先是坐了半個小時的車到縣城，又買票轉車去公司所在的城市，還好長途汽車站過節是不漲價的。到站之後，他看了看表，三點了，坐公交去公司四十分鍾。等車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提前給客戶發了消息。

  “因公司安排行程衝突，現今明兩日提前開放，無需預約即可快速體驗，客人要不要過來？”

  他原以為是明天，再快也要今晚，畢竟過年，客人也不一定離得近。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客人很快就回複了。

  “半小時後到。”

  秀連有點慌張。這點時間坐公交肯定是來不及的，他還要提前去準備一下。無奈隻好打了個車，在車上安慰自己，沒關係沒關係，一會就有大錢拿了，這麽點錢出就出了。二十分鍾之後他跑進別墅區，兜兜轉轉跑到自己公司前麵——這個破別墅區真的是太繞了，起碼又浪費了五分鍾。他拿鑰匙開門進去，迅速地激活主控係統，然後煮水泡茶。他喘著粗氣，剛剛跑得太急，連手還在哆嗦著。這時候，大門發出了嘀嘀的聲音。

  客人到了。

  他麵前的顯示器顯示了有四個人即將進入，這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沒有遇到單獨的客人。一個客人是一筆巨款，四個客人就是四筆巨款。大門打開後，他試圖從腳步聲判斷客人的遠近。但不知道是音樂聲太大還是客人腳步聲太輕，他沒有判斷成功。當然更可能的還是因為他緊張又害怕。他確信自己剛剛跑步時候的氣已經喘勻了，但他的手還是在微微發抖。

  他畢竟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他對自己這一步走得還是很有信心的。今天是初一，公司初三才正式上班，在此之前不會有人去幹擾的，因為鑰匙都在他手裏——拿著鑰匙的人需要提前上班給員工開門，需要應對預約了淩晨的客戶，需要等客戶走了關閉儀器鎖好門窗，這樣瑣碎又惱人的營生自然落在他身上。但禍福相依，原本他隻是一個負責接待客戶，跟客戶聊聊天，介紹一下注意事項，帶客戶簽合同和交錢的人，接觸不到更多流程，但因為他是保管全部鑰匙的人，每當夜深還有預約客人，而負責人——就是他的學長，比他大兩歲，以前在學校是個學生會部長，他是那個部的成員——又想出去混夜場的時候，就會讓他負責所有的流程，他也因此學會了之後怎麽開啟儀器，怎麽選擇具體遊戲，怎麽把客戶送進去，再怎麽帶他們出來。他完全有能力不上報公司而自己偷偷撈一筆。

  而這次的客人，仿佛也專門是為了實現他的計劃而來。他們一般有兩種客人，一種是谘詢很多事項，往往還需要出去麵談——畢竟進門就要付定金，也不是一筆小錢，準備充分之後挑選一個日期再來；另一種是臨時加場的，大多是些小明星或者公子哥，晚上玩得不盡興，不知道哪個內部人聯係上的，來體驗“真實感”。難道他們反而對活著的這個世界感到虛幻？秀連不置可否，有些人為了一點快感什麽事也能做出來。但這次的客人兩種都不是，她什麽也沒問，隻說越快越好。可能是之前有來過的朋友跟她詳細解釋過了吧，秀連這樣告訴自己。

  但顯然，這次的客人並沒有得到過詳細的解釋。不光如此，他們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是所謂的江總。

  對麵坐著四個人，一個戴著帽子的可愛小男孩，一個穿著深灰大衣且格外豐神俊朗的男人，另有一位冬裝都掩不住性感的迷人女神，還有一個一身黑衣的女孩子，從頭到尾形容不善。

  秀連按照自己想好的台詞開了口，卻不料被一再嗆聲。對麵的男人和女神都在默默品茶，隻有小男孩探頭看向黑衣女孩；女孩子並未回應，依舊冷冷地看著秀連。

  秀連的冷汗都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