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島，沒有名字嗎？”小棕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們此刻已經落到了島麵上，正沿著樹幹外圍一圈細細搜尋修一當時從牙嶼出來後的踏足處，以期待找到進入牙嶼的通道。

  但中心樹太大，絕不單是幾個人環抱那麽簡單。他們已經走了將近半個樹幹的圍度，卻還剩下一半工作量。

  “沒有名字，因為它就是一棵中心樹。”修一回答道，“雖然在它之上積攢了塵埃沃土，演變出山川溝壑，又引來了生靈棲息，但歸根結底，它隻是一棵樹——好吧剛剛我們已經知曉它是由好幾顆樹纏繞而成的，但是整體還是一棵樹的形象，姑且先這麽叫著吧。”

  說完，估計修一也覺得自己的話沒什麽邏輯，便又直直看向小棕：“不然就給它起個名字吧，你去問問長樂，不落間一切未劃分出來的領土，都歸她管。”

  長樂先她們一段距離，正在逐處感覺有無結界波動，偶爾喚修一過去討論兩句，多半時候一言不發。小棕覺得這樣的長樂有些可怕，不知怎的，還有些可憐，明知領主是在敷衍，卻還是應了下來，向長樂跑去。

  “阿樂阿樂。”他努力扯出一個自認最可愛的笑臉，“我們給這個島起個名字吧！雖然它是中心樹的衍生，畢竟也已經自成一體，以後稱呼起來始終方便些，好不好？”

  長樂垂下眼睛，看了小棕一眼。明明是與平日裏一樣的一張臉，表情也跟往日平靜狀態下的無異，但小棕卻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寒戰。

  然而來都來了，他還是鼓足勇氣，滿心期待地看著長樂，等著她的回答。

  修一看著小棕興衝衝地跑過去，不一會又垂頭喪氣地走回來，便笑迎上去：“名字起好了？”

  “她說好，叫中心島吧。”小棕神情低落，“就這六個字，一字不差，一字不少。然後她就再也沒有理我，繼續閉上眼睛感應了。”

  “這不是問到了嗎？長樂起名一向言簡意賅。北郭當年也就叫不落城，不落間的城市，一點都不轉彎。我師父給我起名也很敷衍啊，倘若他老人家多活幾年，指不定還有修二修三修四。中心島，名字不賴了。”修一心知小棕為何低落，插科打諢想讓他開心些。

  “不是名字的問題……”小棕卻笑不出，剛想借著旁邊的石頭坐一會，轉念又站起來，“長樂以前不是這樣的……她總是會跟我說很多很多話，有時我甚至覺得她有些話多。即使是北郭遭受入侵，她也會叮囑我照顧好重傷的三娘娘，自己再出去解決。如今，她卻不肯再和我多發一言。”

  他又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想這些了，先找到通道，進牙嶼找顧臨安要緊。這裏領主眼熟嗎？”

  島上四處是花草遍布，雜亂無序，以往小棕隨著長樂來采時，隻覺得亂花繽紛，煞是好看，如今卻成了他們最大的阻礙。亂花看上去恨不得都是一個樣子，對修一的辨認造成了極大的難度，小棕恨不得讓他們按照色彩排好。

  “不太像。”修一眯起眼睛看著，她從牙嶼出來的時候，是靠著蠻力翻越過了一座高山，已然在筋疲力盡的邊緣，斷然不可能記得那麽精準，如今大概率還是隻能靠著長樂感應到結界通道，他們並不能幫上什麽大忙，跟在後麵，也隻是聊勝於無罷了。

  “修一。”長樂遠遠地喚她。

  “馬上到~”她應了一聲，走的時候伸出手，摸摸小棕的頭，“在這裏等著我，一會就回來。”

  長樂站在原地，抬頭仰視著。

  “是感應到結界波動了嗎？”修一走到她身邊，一並看著麵前的樹幹。

  “沒有。”長樂轉過身，歎了口氣，“我想到了兩個問題。”

  “哪兩個？”

  “你走出來的時候，是在陽光底下，還是在陰影裏？”

  “嗯……在陽光下。”修一突然也意識到了。

  她再次抬頭看著上麵。剛剛長樂並不是在看樹幹，而是在看樹冠。中心樹冠蔭蔽了島上大半的土地，但外麵另有一圈，並沒有被遮蔽。因為修一被引力吸入了樹幹中，他們便理所當然地以為結界入口在樹幹周圍。

  “如此說來，還要考慮太陽位置的影響。我記得當時日光明亮，想來應該是中午，樹冠的陰影就是直上直下的，我踏足的位置，應該是島嶼的外圈。”修一補充道。

  她向外望去，一眼並不能看到島嶼的邊界，心裏同時沉了一下。不說先前浪費的這些時間，島嶼的外圈顯然要比中心樹樹幹的圍度更長出數倍，重新找一遍，更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

  “還有一個問題呢？”修一轉頭問道。

  長樂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複又放下：“我的靈力受身軀所限，不能感應太大範圍，隻能這樣一點一點地找，太慢了。”

  “所以……”修一吃驚地看著她。

  “所以，我想擺脫掉這具**。”長樂緩緩說道。

  在長樂轉世後的幾百年來，人間世道無常，民生疾苦，遇到過無數天災**，但長樂始終有幾個原則，比如盡量不在人間使用靈力幹擾每個人包括她自己的命運流轉，隻把自己當做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再比如，無論那一世有多痛苦，也要熬過去，從不自行結束生命開展下一世，隻等自己的身體機能衰亡到極限，或是偶遇不測，死於非命。

  這麽做，除了讓自己徹底體驗人間的喜樂悲歡，學著像一個正常人那樣地操控情緒，還為了不使她在人間的親人困擾。她不想給任何人帶來麻煩，幾十年，對她而言雖然隻是生命中極短的一節，卻已是大多數人類的一生，她想盡力地配合著他們。

  即使有幾次，不落間需要她出麵，她不得已中斷了在人間的行程，卻也一直保留著**，以待事情辦完之後再回去繼續度過那一世的人生。即使最後她未來得及回去，在不落間自行的蒼老死亡，她也將其算作命運無常，盡力而為過，在心裏，也算給了人間的親人一個交代。

  而如今，她甚至都忘記了自己在人間還有人等著她給一個交代。

  或許，現在這些，對於她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