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確實沒有創造過任何一處瀑布出來。雖然她已經忘卻了許多事，但這件事，她是無比確信的。

  因為她到現在也不喜歡瀑布這種東西。

  她解釋不出什麽原因，就像有人天生不喜歡某種顏色一樣，她向來不喜歡瀑布，所以不可能願意創造一個。

  雖然瀑布無非就是從某座山的斷層上跌落下來的河流。她不排斥山，也不排斥河，獨獨就是不喜歡瀑布。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身處不落間。那時不落間一片混沌，像被濃霧封住了天地，裏麵哀哀地徘徊著不生不死的靈魂。

  但不落間原來也並不是沒有一點金木水土。除了長樂新建的領地，在不落間的最中心，有一棵長在半空中的樹。遠望去，就是一座懸浮於空中的島。在空中的樹幹巨大，樹冠舒展成綠色的天空，樹根帶著泥土向四周展開，構成了小島的地基；根須又從空中垂下來，與不落間的土地相連。長樂興致所至時耐心挖過，一條根須可以直達不落間的邊界。島上沒有四季，一年都是春天，上麵有山有水有動物，還有著許多好看的普通的花兒，好看的會說話的花兒。長樂甚至還特意在北郭路口設了直達這裏的特別通道。

  這樹叫中心樹，一般聽到這麽直白而沒深意的名字，便知道是長樂起的——畢竟顧臨安起的名字都非常考究。但奶油小馬帶著他們直奔中心樹而來的時候，長樂還是有些驚訝。雖然中心樹不是她所建，但千年過來，這裏有著幾座山，幾處坡，幾條江河，甚至幾代兔子，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何況前些日子還來過這裏采花，就算是要變，也得是滄海桑田緩緩展開，怎會兀地出現一道瀑布？

  奶油小馬並沒有落在樹根盤成的島上，反而一路朝著樹冠奔去。樹冠茂密，枝條粗如小樹，宛若又一個小森林。修一神色嚴肅起來。

  “是這裏。”她說，“我記得有很多樹。”

  中心樹雖然懸浮，起碼樹根形成的小島，還是朝著大地的引力；但樹冠處就不一樣了，他們落下的時候，雖然是站位，卻和真正的地麵平行。腳下踩的原應是樹葉，但積了厚厚的塵土沙石，看上去也仿佛是塊陸地。

  樹冠內部果然有一條瀑布，從中心樹的樹根，沿著樹幹內部，倒流出了一條河，順著粗壯的枝椏繼續流淌，直到枝椏分叉，如同斷層一樣，河流便成了瀑布，垂落下來。中心樹的樹冠向來錯雜，新枝舊幹纏繞，密不透風，是故不僅長樂，其他人也沒有想到樹冠內部看看的想法，都以為是棵普通樹木的樣子，卻不想別有洞天。

  事實擺在眼前，反而沒那麽不好接受。

  畢竟中心樹，本也不是俗物。

  長樂撫摸著瀑布兩旁的山壁——其實是巨大的樹幹裹上了積土。從外界看密不透風的樹冠，內部居然正正好好透著足夠的光照，像是在稀疏的樹林中。她一路逆著垂落的瀑布上去，看著流淌過來的河，直到到達樹幹之上。

  “它是空心的。”緊隨其後的小棕驚呼出聲。

  “它不是。”修一拉著他的手，“四周才是樹幹，許多樹幹圍在了一起，中間留出了一條河流。”

  中心樹並不是一棵樹，它本身就由許多棵大樹緊密纏繞，依偎而成——所以長樂起的這個名字確實隨意了一些，也許當時起一個，比如說中心森林，或者中心喬木叢這樣的，即使還是直白又沒深意，好歹會更方便理解一些。

  “你是從這裏出來的嗎？”長樂指了指黑漆漆的樹幹中心，這裏再也透不過陽光，隻靠著奶油小馬自身的光幕照明。但河流還是不停歇地流淌出來，從正常的視角來看，仿佛是從這棵樹中湧出一股噴泉。

  修一鬆開小棕的手，示意小棕退後，不等小棕反應過來，便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領主？？！”小棕大驚失色地往前撲去，想拉住修一，卻被一旁的長樂伸手攔下。他抬頭看了長樂一眼，隻見長樂一臉冷靜，仿佛早就料到。

  修一不一會就隨著流水衝了出來。看得出，她並沒有用靈力與之抗衡，隻是任由河流的勢能衝刷。她剛一出現，長樂抬了一下手，把她從洶湧的流水中剝離出來，之後就地點了一處火堆，又幻化出了一床毯子。

  “辛苦你了。”長樂拿毯子裹住濕漉漉的修一。

  “你剛剛的表現，跟沒去人間以前，一模一樣。”修一擰了擰頭發上的水，“但是，倘若以前的你，是絕不可能把我從水裏撈上來，更不可能說句辛苦。所以我覺得你還是有進步的。”

  長樂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隻把火堆收拾地更旺些：“是這裏嗎？”

  “是了。當時天旋地轉，想必就是引力突然改變，加上被衝入了水裏。”修一湊近了火堆，“雖然這次有了心理準備，但水流確實湍急，衝的我頭昏腦漲，差點都分不清出來了沒有，也難怪我上次直到最後才發現能使用靈力。”

  長樂淡淡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看上去是陷入了沉思。

  隻留著火焰燒著木頭，不時發出劈啪聲。

  小棕覺得這樣的長樂非常陌生，但看領主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想著大概這就是以前的長樂，果然可怕，現在還隻是普通人類的身軀，若是以前不痛不死，確實就是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想到這裏，小棕覺得氣氛都陰鬱了許多，莫名也有些發冷，便往領主旁邊挪了挪，無話找話地開口道：“領主剛剛可是嚇壞我了。”

  “怕什麽，你領主有不靠譜的時候麽。”修一笑起來。

  “不是……隻是換做以前，你們總會和我解釋一聲的。”小棕輕聲道。

  “不解釋你不也很快就知道了嘛。”修一伸出還有著濕意的手，摸了摸小棕，“阿樂這麽著急，哪還顧得上先給你解釋一遍。”

  “你跳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嗎？”小棕不太理解，“還是說，是她讓你跳的？”

  “她沒有讓我跳，但再試一遍顯然是最保險的佐證。”修一笑道，“你可以理解成，這就是我們相處了近千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