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寧願她被人下了降頭。”

  修一隻覺得錯亂。

  雖然不通人情的長樂，偶爾是讓人不適，但她的行為舉止同時也是最純粹的——她有一套自己的法則，圍繞著法則運行，不因情緒幹擾而出錯。從這個角度來看，她最值得信賴，因為她強大，而又不濫用能力，不以自己的悲喜而肆虐任性。

  長樂先前很不理解人間殺父之仇的報複，更不能理解大多數故事裏的反派——大多數的故事都不是那麽的精巧，反派莫名的記恨，妒忌，看不得主角好，硬是要同主角作對。為了理解這些事，長樂花了好一番工夫。

  她能理解的反派，更像是大多數人眼裏最容易洗白的那一種——為了保護我要守護的東西，隻能把闖入者和試圖闖入者都殺掉，把阻礙我的人也清除。雖然顧臨安教導她的是不能輕易殺人，但起碼，她能理解反派這麽做的理由。利益雙方天生就是對立的，資源有限，偶爾可以雙贏，但大多時間都需要競爭。這一點，她認識得非常透徹。

  在修一得知師父可能與破壞不落間這件事有瓜葛之後，她曾經做過一個假設。倘若師父真的站在了不落間的對立麵，無法和談，無法讓他回心轉意，最終麵對著勢必要殺掉師父的這一天——甚至可能要讓師父魂飛魄散——那麽下手的人，隻能是長樂。

  她和顧臨安也不是不能下手，大局當前，他們也不會為了兒女私情犧牲若幹無辜。但她覺得，一個是他們或許下不了狠手，會千方百計想一個中和的法子，或者猶豫不決，直到出現新的波折；另一個是，即使他們最後痛下決心，這件事也勢必會糾纏他們一生——不是人類簡簡單單的百八十年，他們這些人，不老不死，不知道要在悲疚自責和深夜拷問裏，度過多少個一百年。

  但長樂就不會。她像一個精準的執法機器，平日裏倒也並不冷冰冰，照樣有說有笑，與常人無異；但一旦觸及到了她的法則底線，她一定是下手最幹脆，事後也不多想的那一個。

  修一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活了這麽多年，又做了這麽長時間的領主，修一並不忌憚死亡。相比於個人存亡，她更想讓西艾蘭德的子民能世代安穩地生活下去。妖族不易，人間的日子眼見著一代代不好過起來，也隻有這麽一個地方，能夠做他們的庇護所。

  她現在是懷有這種念頭的，以後的她，倘若因為什麽不可抗的因素，選擇了拋棄這個念頭，與西艾蘭德為敵，那她也希望長樂能夠不假思索地殺了她。前文說了，她並不忌憚死亡。

  她本以為這一點也適用於燕南。顧臨安現在看起來，縱然是無懈可擊，挑不出差錯的絕好領主，就像她現在也是萬人敬仰一樣；但世事難料，如果有一天，顧臨安也摒棄了這種生活，與昔日的理想兵戎相見，她和顧臨安不知道誰的力量更勝一籌，但一旦他倆較量上，不難想象是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的殘局；唯一能保護不落間的，隻有長樂。

  這種想法不止她有。事實上，是顧臨安先教她的。在古代，為了防止皇權太過集中，皇帝專橫無度，有朝代設立了監督機製和監察機構，用來時刻警醒著皇帝；現代也有三權分立的國家，三權各自獨立行使，相互製約製衡。修一果然立刻就想到了他們也算是專權**，擔憂地問道要不要也設立一個這樣的機構，以免日後自己腦殼不清醒，或者受奸人蠱惑，再或者因為其他的不可抗力，對自己的領地起了不利之心，顧臨安隻是笑笑，說他們早已有了一個最公正最不徇私的監察官，而且這個監察官能力並不止於提點警醒，必要的時候還能一夫當關，力挽狂瀾。

  但倘若長樂下不了手呢。

  修一一路上帶著滿腦子亂糟糟的想法，終於趕到了牙嶼。牙嶼還是和以前一樣，隻要視線停留在這個方向，立刻就是墜入深窖般沒有光亮，一片漆黑，隻能避免著朝這邊看。

  長樂立在空中，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沒有顧臨安，你是怎麽出來的？”她想到了這個問題。

  修一想著果然沒有了感情的人智商都會降幾分啊，她向來不信那些強迫自己斷絕七情六欲來修煉什麽道行或者法術的人會更強，原因就在於此——以往這個問題長樂第一時間就能給她指出，如今還是事到臨頭才意識到。雖然這會兒的長樂確實比之前更加殺伐果斷，但同樣的，她考慮的東西少了，自然也免不得片麵起來。

  “我就是，一步一步爬了出來。”她比劃著，“山峰連綿不絕，但高度是可以看到盡頭的，雖然盡頭也被濃密的雲霧遮掩。我當時沒有別的法子，隻能選擇往外爬，留在裏麵沒有靈力也是等死，索性想著爬到最高峰看看能不能翻過去。盡頭雲霧厚重，我幾乎都看不到腳下的路，但還是咬著牙往上爬，事實證明還是能翻過去的，再慢慢從另一邊爬下來，過了雲霧遮掩的部分，甚至能看到不落間正常的景象，仿佛它隻是不落間普通的一座山峰。”

  “翻過去之後有靈力了嗎？”長樂問道。

  “翻過去之後依舊沒有。於是我繼續爬下去，到了另一邊的山腳下。山腳下就是很平常的土地，長著茂盛的花草。我慢慢往外走著，在邁出其中一步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轉，緊接著響起鋪天蓋地轟鳴的水聲，我掉到了一處湍急的河流裏，河流盡頭是個瀑布，我被衝了下去，即將撞到底下的石頭的時候，我發現我可以使用靈力了。”修一詳細解釋道，“我想，我應該還是在不落間內，於是嚐試著召喚了一下奶油小馬，果然有了回應。我累的不行，在瀑布底的幹淨石頭上昏睡了一會，直到奶油小馬把我帶回去。”

  “不落間的瀑布？”長樂皺起眉頭，不記得自己設計過這樣一處地形。

  “奶油小馬可以帶我們過去。”修一於心不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別太緊張，顧臨安怎麽也是個散仙，不會輕易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