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去找長樂之前，修一還是回了趟家。

  她從懸崖上掙紮出來的時候還是隻貓的樣子——貓當然也不會有衣服穿。雖然一隻**的貓出現在哪裏都不會有人詫異，但她無法忍受自己髒兮兮地出現在世人麵前。

  奶油小馬昂然踏進西艾蘭德領主正殿。侍衛並未阻攔，整個國家，但凡稍有點常識，就會知道領主的私人坐騎是一隻獨角獸，擁有和領主同樣的權限。獨角獸是不多見的，尤其是像奶油小馬這樣，鬢毛多彩，通體雪白，頭頂的尖角發著光芒，即使第一次見，也能斷定不是俗物，整個西艾蘭德，隻有領主才值得擁有這樣的坐騎。

  奶油小馬從正殿走廊中一路往裏，直到到達領主的私人寢殿門口。他用角頂開門，進入寢殿內部，再轉身上鎖，然後走到地毯上，溫順地趴下。

  濃密的鬢毛裏窸窸窣窣，一隻貓輕巧地跳了下來。

  “可可愛愛。”修一抬起肉墊摸了**油小馬，隨即轉身走向浴室。素來有潔癖的修一，此刻毛發打結，塵土滿身，粉紅色的貓耳也變得髒兮兮。她急需要一個熱水澡來清理身體，緩解疲勞。

  領主的浴室是一處溫泉泉眼，流水潺潺，泉眼處永遠汩汩冒著熱流。這一處是長樂特意為她做的，算是送她成為領主的一份禮物。當然長樂想不了這麽周全，主意是師父給的，長樂隻是實施了。師父和她相處多年，知道她最愛幹淨，哪怕冬天河流結冰，都得往新下的雪堆裏蹭一蹭。這一點不光是為了清潔，誰不喜歡把自己埋進蓬鬆軟厚的積雪裏呢。

  修一化成了人形，泡在溫泉裏，她覺得自己像是長樂籃子裏失水幹癟了的花，現在有了水，才盡情舒展開來。溫熱的水流緩緩從她肌膚上劃過，修一閉上了眼睛。

  她很想睡覺。

  妖也是要睡覺的。妖是動物成精，原先的習性不減。貓的睡眠時間比較隨意，從前人家裏鬧鼠患，免不了晚上就讓貓守著，直到天明，落得幾個老鼠的殘屍，貓尋了一處溫暖地界，窩在角落裏睡著了；現在人家養貓就是為了一樂，也沒有老鼠要抓，睡覺時間就更隨意了。但再隨意也得睡覺，不睡不行，不睡身體就得散架，這一點，眾生平等。

  但領主的睡眠時間是很少的。她總有許多事要忙，日日夜夜不閉眼也忙不完。舊的沒處理，新的又來了。幾萬個妖族，大大小小，什麽事都恨不得交給領主過目一眼。這是他們對領主的敬仰和尊重，領主哭笑不得。

  還好有顧臨安這現成的經可取。顧臨安原也不懂，但他耐得住性子，願意一本一本的翻書，學習曆朝曆代的優秀經驗。治人和治妖不完全一樣，顧臨安也願意幫著她規劃。她原先以為顧臨安是看在沈嘉的麵子上，照拂她這個唯一的徒弟，後來發現顧臨安就是這樣的，任何人有什麽問題他都願意幫忙，輕重緩急也分，但總會排上。治理西艾蘭德是大事，她總能插上隊，獲得優先處理的資格。

  但顧臨安也並不是隻對事不對人。她還是從他那裏獲得了許多額外的主動關照，有些甚至是非常大的驚喜，比如奶油小馬。

  修一完全沒入了水裏，隻剩上半張臉露在外頭呼吸。她的頭發在水裏散開，看上去更像長樂籃子裏的花。門外的奶油小馬也睡著了。他跑了很遠的路去接領主，又跑了很遠的路回來，自然是勞累的。

  奶油小馬是顧臨安送給修一的禮物。他其實並不來源於西方，他是古老東方的一種獸，那個名字很難念，叫?疏，不知道顧臨安從哪裏搞到的，隻說他的父母已經不在了，希望修一能夠好好愛護。

  奶油小馬剛來的時候害羞又緊張，讓修一一度認為他不會說話。後來才知道他隻是話少。不過奶油小馬忠貞不二，能和主人有特殊的心靈感應，隻要在同一個空間裏，但凡主人召喚，勢必會飛速趕來——他也確實會飛。那麽遠的路，倘若讓精疲力竭的修一自己回來，估計得昏迷一樣地酣睡幾天。

  可可愛愛。修一又一次忍不住地想到。

  奶油小馬睡得很少。這是他們的種族特性。隻需要很少的休息，就能跑很遠的路。當然修一睡得也不多。她已經學會了利用一切細碎的時間歇息，前提是一定要在安全區域，比如在奶油小馬的背上，比如在自己寢殿的浴室裏。

  她這兩天和手下交代了自己會出去一趟，也把西艾蘭德等著自己處理的事務暫時移交給了不同的手下處理，本想著能度過一個小假期，人間的新年，所有人都停工放假，休整身心，到處都喜氣洋洋。以往她和師父遊曆人間的時候，就最喜歡過新年了。師父在那幾天總是會格外的大方，住上好的店，要最好的酒菜，或者即使住在郊外的簡陋土屋裏，也一定會打掃的格外幹淨，鋥光瓦亮，再去鎮上買上幾斤好的熟食鹵貨，開一罐平日私藏的好酒，和修一在煙花爆竹的伴奏裏開懷暢飲。雖然屋子裏隻有兩個人，但師父笑聲爽朗，氣勢豪邁，爐火又燒的旺，並未有一點冷清的意思，隻覺得身心歡快，跟著這人間一同喜氣洋洋了起來。

  不過今年也算是休息過了。她去吃了人間正兒八經的年夜飯，甚至還見了正兒八經的人類父母；長樂給了她一場她一直滿心向往的煙花盛宴，他們像普通人一樣聊天，睡覺，吃喝玩樂，甚至還泡了人間的溫泉。也算是團聚了，她也就這麽幾個老朋友，剩下的幾個不過春節。隻是往往越喜慶的日子越讓人想念故人，她在那個深夜到底有沒有夢見師父呢……可恨夢境總是虛妄，倘若師父還在，恐怕還會過得更開心些……

  修一睜開了眼睛。

  她的休息時間一向短暫。她允許自己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跟自己說一些無足輕重的廢話，這些看似冗餘的東西卻總能讓她和她的大腦得到放鬆。她不能一直繃緊，總要抓住一點時間放鬆一會，不然像琴弦一樣，總繃著，會斷掉。

  但也僅限於這麽一會。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