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悅的夢境原型八——

  今日，先生講的課有些晦澀難懂，我聽著也頗有吃力，四下一看，大家麵上大多都是一片迷茫之色。

  到了課下，同好果然紛紛抱怨起先生講的課太難，留的作業又太多；但轉瞬間又似乎忘了這些煩惱，討論起再過一節就放學了，新開的酒肆搞活動，菜品半價，約著去嚐嚐。

  我把這一堂課的紙筆收好，望向右邊的十三，卻見他托著腮，出神地盯著前排的位子。

  那裏已經空了三天了。

  “我們也許久未出去吃了。”我戳了戳他，“要不，今晚我們也去？”

  十三好似未聽見一般，依舊專注地看著前排，但另一隻手卻舉起來，微微擺了擺，做了拒絕。

  雖然他是聽見了，但我疑心他是不是並不在乎我提了什麽建議，或許無論我說什麽，他都要拒絕掉，聽見和未聽見，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十三是我的弟弟。如同名字一樣，他是我們家的第十三個孩子，也是最小的一個。但饒是如此，十三也並不嬌慣，反而澄明懂事，有時，連我這個做兄長的也自愧不如。

  我和十三不是一個母親所生，但可能因為年紀相近，脾氣也相仿，我們倆反而比同母的兄弟更親近些。我比他虛長幾個月，卻往往覺得他才是值得我學習的樣子。十三為人正直，做事認真，性子卻又天真純粹，永遠樂觀陽光。他並不是不經世事的人，家族裏諸事繁瑣，樁樁件件都少不得人操心，但即使見過最黑暗的事，我也毫不懷疑，十三會繼續保持著他這種性子。

  前排的空位，屬於和十三締結了婚約的十四。

  十四本名不叫十四，但她與十三互相喜歡得緊，便給自己起了個諢名，和十三湊成一對，叫的久了，便漸漸無人再喊她的本名，連先生提問，叫的都是十四。十四是個同樣活潑可愛的女孩子，性格爽直，處世周到，樣貌也好，無疑和十三是天造地設的絕配。婚約這種事，都是上一輩給定下的，美滿的不多見，充其量相敬如賓，好生伺候著；但十三和十四，一見麵就歡喜，仿佛他倆從一生下來，就奔著對方去了。

  十四在三天前的中午，突然被人叫了出去，再回來就匆匆收拾了書籍紙筆，和我們潦草地打了個招呼，便走了。她說她家裏突然出了事，急著走。我們也就隻知道這些，料想著明兒等她回來再問清楚。

  但一連，三個明兒都過去了，十四還是沒有回來。

  以往，十四也有匆匆趕回家的先例，但即使再忙，也必會托人來給十三傳個話，說大概要再處理些日子，幾天之後才能回，讓十三好好學習，照顧好自己，凡事和臨安兄長商量。十四知道十三的性情，總擔心他被人騙，因此常教導他多聽我的話。在無話不談的好友之外，他們兩個還都十分尊敬我，實在是受之有愧。

  如今，不僅十四人沒回來，連口信都無一封。也難免十三牽掛失神了。

  “這樣，下學之後，我們買兩個燒餅墊墊肚子，再去買點點心，看看十四，如何？我托人給家裏帶個話，反正你倆也是有婚約的人，拜訪看望也是情理之中。”我試探著問道。

  果然，一提到十四，十三的精神就又回來了。他放下托腮的手，喜不自禁地抓住我的手：“那可就這麽說定了啊，哥。不能光吃燒餅，一會我出錢，去給你打一份牛肉就著，新開的酒肆不是半價嗎，就去那兒買，正好嚐嚐口味，好吃的話，以後我也帶十四去。”

  原來他什麽都聽著了，就是一心撲在愛人身上，無暇搭理其他俗事。我哭笑不得。

  這節課，十三明顯恢複了不少活力，不複之前懨懨的敷衍樣子。看來再開朗活潑的性格，一旦牽掛起了人，也免不得失魂落魄。

  下了學，剛和先生道別，十三就拉著我衝出了學堂。先生在後麵笑得意味深長，看來是猜到我們要去做什麽。我有些不好意思，慌亂地朝先生揮揮手。先生倒沒有慍色，不怪我們失了禮數。他一向也是喜歡十三的。

  大家都很喜歡十三。

  新開的酒肆，聲勢造的很大，離著還有一條街，就能聽到小二中氣十足的攬客聲，夾雜著哐哐的鑼鼓和鞭炮。轉過街去可算看清了，門口還專門請了舞獅隊，搖頭晃腦的獅子看著煞是喜慶。十裏八鄉的舞獅隊有好幾支，但酒肆請的無疑是最好的那支，因為我們家常請的也是他們，一招一式雖有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我見得多了，也就都熟悉得很。

  十三心急，拉得我跑得也快。饒是如此，我們到了的時候，門口還是排起了幾桌——我們這裏的酒館，生意火爆的時候，就會在門口搭個棚子，也添上幾桌，不計較的客人多的是；再趕不上，就再拚起一長張大桌，桌上擺著免費的茶水和瓜子，若有不著急，願意等位子的客人，姑且先在這裏歇歇腳，一旦裏麵空了出來，立馬給您安排上。

  眼看著裏麵滿滿的人，連嗑瓜子的位置都落不下兩個，十三有些沮喪。我勸慰他，不吃這邊的牛肉也沒什麽，日後有機會再來便是了。今天主要還是為了趕路，隨便找些吃的，填填肚子，也就罷了。我一個做兄長的大男人，難道還會跟他計較這些麽？

  十三聽了，果然受用很多，便張羅著先去買燒餅，買完再過來看一眼，若實在趕不上就罷了。可巧，賣燒餅的張老三，是個有眼力見兒的，看著今日新酒肆開張，賓客如雲，絡繹不絕，便也推著自己的燒餅攤到了這裏，沾一沾人氣。像我們這樣原就打算好買燒餅的不說，還有許多人，雖有心嚐嚐新風味，但做工一天，難免腹中饑餓，便也先花上幾錢，買個燒餅落肚，再回去和同來的朋友繼續閑侃，悠然自得地等下去。

  眼看著燒餅攤前也排起了隊，好在這個快，燒餅都是已經做好的。我和十三便耐心排著。

  突然間，像是蚊蟲叮咬一樣，我的後頸一陣冰涼。不待我摸上去，隻覺得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