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上豆豆下樓遛了一會兒，完成了昨晚遛豆豆計劃的（12），然後準備好狗糧和水，又把昨晚剩下的一點雞胸肉也煮給了他，這才放心地換上衣服，直奔醫院而去。

  經曆了剛剛的後怕之後，我現在也有些擔心賀涵的精神狀況。

  但很顯然，我的擔心十分多餘。當我衝到病房的時候，四周正在放著舒緩的音樂，而賀涵正在這音樂中舒展筋骨，繼續著她的瑜伽大業。

  “我跟你講，昨兒個不覺得什麽，但剛剛想起殺人的是王畚，我還真有點後怕。萬一我昨天要是一時興起跑下去看了，那我可能就真的回不來了。”我拎著小板凳在旁邊坐下，“然後我就想啊，死的那個不也是涵涵的競爭對手嗎，涵涵會不會也害怕呢？於是我就急匆匆地往醫院裏趕，想陪在你身邊安慰你一下——結果，死了一個人，你這卻跟昨天什麽區別都沒有？？”

  “我有啊。”賀涵平靜道，“我今天放音樂了。”

  我被堵得差點說不出話。

  “哦你這個冷血無情的女人。”我學著她的語氣，“不過，說實話，你真的一點都不怕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怕什麽？真有冤魂厲鬼，也不至於大太陽底下就往外爬，這不他丫的自己找不痛快嗎？何況我還是那句話，冤有頭債有主，誰殺的您您又不是沒看見，不至於跑到我這裏來欺負弱小。”賀涵從容地壓著腿，“退一萬步來說，要他真是那麽個不長眼的，眼神不好，或者說就存了心地要跟我過不去，那頂多也就嚇唬嚇唬我，讓我做個噩夢，或者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動靜，這就頂了天了，他還敢弄死我？不知道女鬼和小鬼才是最難纏的？憑老娘的戰鬥力，活著是個女戰神，死了就是個鬼戰神，不把他拖到永世不得超生，那都算我大慈大悲心慈手軟了。地獄十八層不是刑罰最可怕嗎？他要敢來招惹老娘，老娘就能讓他體驗一下什麽叫沒有最可怕，隻有更可怕。保準他做人做不成好人，做鬼也做不成好鬼。”

  原本我倒也沒覺得厲鬼有多嚇人，畢竟我是個堅定地崇尚科學的無神論者，妖魔鬼怪，說白了也不過是個人們想象中的恐懼化身；然而聽完賀涵平靜地說完這一番話，我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我其實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一下，畢竟這人之前還是您身邊活生生的同事呢，這會兒說沒就沒了，會不會感覺唏噓……”我覺得我的聲音都有些慫。

  “我唏噓了啊，我昨兒不是唏噓過了嗎，命運無常，造化弄人，還順帶著跟你探討過了活著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賀涵換了一個動作——哦這個我認識，這是坐位體前屈，我學生生涯中除了八百米長跑之外最恐懼的體測項目——“但唏噓這麽一次就夠了，又不是祥林嫂，也不是什麽至親之人，我沒有按‘親者痛，仇者快‘的立場拍手叫好都已經尊重逝者了。而且最主要的是，這件事還是沒有什麽值得感慨的地方，王奔也不是什麽無辜的吃瓜群眾，完全是咎由自取，以人民群眾的樸素價值觀來看的話，他死一千次都是輕的。”

  我愣了一下。

  “但是……他是私生子，也不是他自己能選的吧？”我弱弱地問了一句，“我不是為了他洗白，也不覺得一個壞人死了就是好人了，但投胎這事兒也真沒法選，小胎兒怎麽知道這世界是個什麽德行？後來他做的事確實也挺惡心，跟有夫之婦勾搭，用下作手段來威脅你，包括不顧別人的幸福隻圖自己的利益……我的確也很討厭他，但總覺得，這些事還不至於讓他直接去死吧？”

  賀涵結束了當下的動作，伸手夠到手機，關閉了音樂。

  “你知道我昨天為什麽唏噓嗎？”她問。

  “……因為自己認識的人突然被捅死了。”我懵逼地回答。

  “對，雖然我跟他關係並不咋地，但還是感覺心裏挺不是滋味的，好歹也是一條命。”賀涵點了點頭，“那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不唏噓了嗎？”

  “……因為唏噓一次就夠了？”我試探著問。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啊。我們校區以前有條老狗你知道嗎？你應該不知道，咱倆不是一個校區。那條老狗可煩了，長得髒兮兮地，一身癩子，還總喜歡瞎叫喚，尤其是大晚上的，簡直讓人沒法睡覺。有的人看它可憐，會丟給它半個饅頭，但我每次看到它都特別厭惡，恨不得它趕緊死了才好。就是這樣一條狗，有一天它死了，不知道是餓死的還是老死的，反正就在一個垃圾桶旁邊倒下了，再也沒站起來。但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我覺得心裏很堵，堵的不行，覺得這麽一條命怎麽說沒就沒了呢？之後每次經過那個垃圾桶的時候，我都忍不住再跟身邊的人感慨一遍，說那條老狗真可憐啊。”賀涵神色很嚴肅，“生命就是生命，苦難就是苦難，不是說一次就能釋懷了的事。”

  “那為什麽……”我也不由得嚴肅了起來。

  “昨晚小馬回來之後，上來找過我一趟——我之前跟他提過我病房在304。”賀涵表情嚴峻，“警察叔叔告訴了他，王畚為什麽突然激動到要殺人。”

  “不是因為她突然知道自己父親有了一個私生子嗎？”我疑惑道。

  “不是。”賀涵搖了搖頭，“你還記得小馬說過，當時王畚本來是來找他的，但一進來，一看見王奔，還沒等他爸說出這是她弟弟，她就讓手下那些小混混把王奔抓起來揍一頓嗎？”

  我點點頭：“記得。當時我們還猜測過，他倆應該在之前有什麽過節，姐姐並不知道這個是她弟弟，但弟弟卻知道這個是自己姐姐，也就是說，弟弟肯定是故意招惹的姐姐。所以，姐姐從父親嘴裏知道這個男的居然是自己的弟弟之後，才會比之前更加憤怒。”

  “我們猜得其實沒錯。”賀涵慘淡地笑了一下，“隻是我們都以為，刺激她殺人的原因是因為他是她弟弟，而實際上，刺激她的原因卻是因為他們之前的過節。”

  “……什麽過節能這麽嚴重？”

  “有些過節確實就是這麽嚴重。”賀涵緩緩道，“比如說，姐姐肚子裏的孩子，是弟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