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涵本來想留我晚上也在她那兒吃飯，但我惦記著家裏嗷嗷待哺的三條狗子，還是謝絕了她的好意。

  “你是不是覺得留在醫院裏害怕？”賀涵調侃道，“慌什麽嘛，說句不好聽的，醫院裏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會出事的話，那也就沒人敢住院了；再說了，就算是凶殺案，總歸也是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怎麽也算不到我們頭上來的；而且，就算你真害怕，那不更應該留在我身邊嗎？你回家之後也就孤零零的一個人，要有點什麽動靜更是嚇死了……”

  “我隻是怕我家狗子餓到拆家，所以得回去給他們喂飯了。家裏的家具都是沈總親手挑選的，沈總這人除了點外賣的時候熱衷尋找三塊五塊的優惠券並且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之外，其他買東西的場合都是由著意願來，看好了就買，價簽都不問一句——所以倘若真讓狗子扒拉壞了哪一個，可能把我賣了都賠不起。”我笑著解釋，又反問道，“不過你這麽著急地想留下我，是不是因為你害怕呀？”

  “老娘才不怕呢！”賀涵傲嬌了一句，隨後又淡淡歎了一口氣，“隻是還是難免覺得有些恍惚……人類真的是太脆弱了，而死亡又是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無論你之前怎麽機關算盡，謀劃了多少計謀，隻要死神往這兒輕輕劃上一鐮刀，你就什麽都沒了——沒了，什麽事都沒了，煙消雲散。所以你說，我們這麽一直庸庸碌碌地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呢？畢竟每個人都要死的，我們費盡心血地經營了一生，我們建造起了漂亮的房子，擁有了可愛的孩子，享受著周圍的風景，但所有的這一切，都會在某個時刻戛然而止——而且這個時刻勢必會到來，可能是許多年之後，也可能是今天明天……”

  “你最近看的書確實挺多的。”我笑了起來，“我有點後悔為什麽沒把你剛剛的話錄下來，等你這次再懟我矯情的時候，我就直接把這段放給你聽……好了，認真說起來的話，這個問題我早就想過，還困擾了我十幾年，甚至到現在，我都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我也看過許多人對此的回答，有人說為了做出一番事業，有人說為了生個孩子延續自己的基因，也有人說生命像一輛列車，你不知道終點站在哪兒，但生命的意義就在於觀賞沿途的風景——沒錯這是個廣告來著——所以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有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而且很可能不是一個固定卻確切的答案，這個答案可能會隨著你的年齡經曆或者心境改變，比如你這一刻看到命運無常，覺得迷茫起來，但可能過一會兒吃晚飯，你覺得今天的鹵豬蹄特別好吃，於是你覺得，人活著就是為了多吃幾口鹵豬蹄。”

  “我減肥。”賀涵瞪了我一眼，“吃素。”

  “那可能，人活著就是為了多吃幾口牛油果——誒我跟你講，我不是有段時間瘋狂愛吃三文魚嗎，我覺得那種軟糯的油脂口感實在是太棒了，但三文魚並不便宜，口感越好的部位價錢越高，而我的收入甚至連自由地購買三文魚背那塊最柴的肉都做不到……直到有一天我點了個沙拉，店家送了個無鹽烤土豆，調料給了一小盒醬油，據說也是低鹽醬油，雖然我也不知道醬油低鹽的話會不會壞掉……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份沙拉裏帶了幾片牛油果，以前我對這東西真的沒啥興趣，覺得淡而無味，而且作為一個水果它居然沒有水分，這就讓我很失望；但買了總不能浪費，我的經濟收入不允許我浪費糧食，於是我就蘸了蘸醬油，想憑著一點鹹味勉強吃下去——但你猜怎麽著……”

  “牛油果蘸醬油會有三文魚的味道。”賀涵平靜地打斷了我，“如果蘸芥末醬油的話味道更像。好多年前牛油果剛盛行起來那陣兒，就有不少博主分享過。”

  “哦不怎麽上網的冉冉扣掉一分。”我有些失落，“我還以為這種聽起來像黑暗料理一樣的吃法隻有貧困的舍不得浪費每一口飯的我才會發現。”

  “今晚的沙拉裏應該會有牛油果，我一定會試著蘸醬油吃的。”賀涵安慰我道，“不然你也留下來嚐一嚐？”

  “不了不了，那隻是我曾經瘋狂迷戀的一種口味——而且後來我也發現，我的收入不僅實現不了三文魚自由，也實現不了牛油果自由。所以最終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我笑了笑，“我還沒給出你答案呢哈哈哈哈……在我心裏，活著其實不是為了什麽，活著就是活著。人為什麽要活著，因為人還沒有死。當一個人死了的時候，他就不用再活著了——雖然聽起來很像廢話，但這個答案確實讓我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你也知道，抑鬱症患者總是容易想得特別多，大多數想得還是哲學問題；而哲學問題吧，怎麽說呢，我高中有一個政治老師，他是哲學專業畢業的，然後我們就覺得哇好厲害哲學家聽起來可太酷了吧，但我們的老師卻告訴我，他不過是學哲學的那批人裏成績比較差的，而成為哲學家也不過是成績比較中等的，然後我們就問，那成績最好的那批豈不是不得了了？老師笑了笑，告訴我們，成績最好的都已經瘋了。所以啊，不是所有問題都非要有一個答案不可的，有時候，放棄這個問題，本身也是一個不錯的答案呢。”

  賀涵怔怔地聽著，最後終於笑了一下。

  “謔，我可真是緊急需要回到工作崗位才行了——不，我得從明天開始就關注大盤，關注各種指數，關注每個奇奇怪怪的數據，然後用數學給自己洗洗腦子——我現在這想得都是些嘛呀！”她搖了搖頭，又笑著看著我，“不過說到哲學專業聽起來很厲害，冉妹兒啊，您這數學專業聽起來也很厲害啊，畢竟哲學還都是字，凡夫俗子也能隨口裝兩句x，但數學可不行。誰小時候沒聽過幾個大數學家童年時就能徒手證明猜想的故事呢？”

  “數學還是跟其他專業差不多，學得好的人去做大數學家，學得中等的人去做老師。”

  “那學得差的呢？”

  “學得差的，就去做了撲街小作者。”

  賀涵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