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各位是哪裏人，但在我們那兒，“瓜子”這兩個字的發音，準確來說，一般是發“瓜子兒”的；眾所周知，大多數帶了兒化音的詞都會聽著親切而輕鬆，作為一種非書麵語的表達方式，它顯然代表著自然和有趣，而非代表著嚴肅和莊重。瓜子兒其實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本身的存在就是給大家促進歡樂的，讀起來俏皮些，顯然也是件很貼切的事情。

  而讓我沒想到的是，我這句顯然是走神到我媽帶我去七舅公的二表姨家的那次聚會並且還把賀涵當成了我媽的話，居然成為了這場會麵的轉折之筆。

  不管是從我開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是賀涵又從借馬紮的大哥大嫂那邊買了一包瓜子來的時候——我認真確認了很多次，大哥大嫂確實是過來住院治病的，不是跑到病房裏做小買賣的；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賀涵的社交能力確實太強，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我毫不懷疑倘若大哥大嫂手有餘錢的話下一步就會成為賀涵的客戶了——先前沉默又尷尬的氣氛終於被打破，大家明顯地都鬆了一口氣，雖然賀涵還是象征性地批評了我一下“一天天就知道吃”，但這批評也隻是像我媽在帶我去親戚家結果我隻是認真嗑瓜子的時候說的那句“這孩子，就知道吃”一樣充滿了憐愛寵溺，不然她也不會還沒等說完這句話就起身去給我搞瓜子，我迷茫地看著她嫻熟地走到對床，笑嗬嗬地交涉了一番，像是看著我媽和親戚們輕車熟路地進行著一些商業互吹與八卦試探；不待我猶豫完要不要跟過去的時候賀涵已經拿了瓜子回來，像是不待我聽懂他們之間的對話時我媽已經幫我拿了紅包過來……啊，世上果然還是媽媽好。

  “之前我不是來過兩次嗎，帶了不少水果，順帶著也給病房裏的其他人分了分，所以就跟那家嫂子熟起來了。”賀涵把瓜子丟到我懷裏時順帶著解釋了一下，“那家人挺好的。”

  “你也挺好的。”我感激又誠懇。

  剛剛沒怎麽注意小馬，但他好像也是在默默觀察著賀涵的動作，直到看著賀涵回來，才又沉默地收回目光。我有點於心不忍，畢竟人家遭受了這麽大的痛苦，怎麽都得先開口安慰兩句，於是我抬起頭來看著他：

  “你嗑瓜子兒嘛？”

  在這一刻，我充分意識到了，什麽是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倒也不是我口笨舌拙，畢竟我先前做的是和賀涵一樣的工作，麵對客戶的不同情境，八麵玲瓏算不上，至少也怎麽著都能職業假笑著像個機器人一樣輸出合適的詞語；離職之後倒也沒有影響我的語言能力，畢竟這種能力是我自己從來就有的，跟工不工作沒關係；但離職之後的確是影響了我的應付意願。每個人都會遇到不得不去交際的時候，比如說你有一個跟男朋友分分合合了八百次的女性朋友又一次分了手然後大半夜地來找你哭訴，雖然你很困隻想睡覺並且也覺得很煩但出於維係友情的原因你還是舍不下麵子來不管她，怎麽都得象征性地附和兩句“怎麽能有這樣的人呢！”“太過分了！”但還不能說得太重，畢竟你知道他倆說不定趕明兒就好了，隻能一邊打著瞌睡一邊潦草地敷衍著；這種情況在工作之後達到頂峰，你幾乎每天的工作都是在硬著頭皮去跟你並不想打交道的客戶打交道，還要完全磨滅掉自己的個性，逆來順受地接受著無端的指責和謾罵，尤其是跟錢直接相關的金融行業。怎麽說呢，畢竟文明社會，隻要不涉及到錢財問題，大家一般還能戴著和善麵具充充大尾巴狼，但一涉及到錢，恨不得什麽都不管不顧，賺了的時候是我決策英明，賠了的時候就是你指導失誤，你這就是詐騙，我要告你，你要賠我的知道嗎？於是在經曆了這麽多啼笑皆非到無比悲哀的鬧劇之後，我徹底斷絕了跟陌生人打交道的念頭，即使對朋友，也隻按照“我願意跟你說話就會跟你說話但我不願意跟你說話我就不會搭理你”的原則對待。有一說一，我的世界瞬間清淨到讓人心馳神往，隻跟幾個彼此相處得很是舒服的好友聯係，半夜那位分分合合了八百次的女性朋友再來找我哭的時候我也隻是默默關掉了消息通知，然後繼續快快樂樂地看劇睡覺打遊戲……不知道怎麽說，但就算是浪費時間虛度光陰，我也覺得相比於無謂的或者令我不爽的社交，我還是浪費在自己身上更值當些。愛憎分明並沒有什麽不好，人人都有喜歡的和不喜歡的，大多數人隻不過是礙於情麵和利益關係所以才不肯撕破臉皮。可老娘之所以選擇了靠自己寫書隻賺這麽一點微薄薪資來養活自己，就是為了不受任何情麵和利益關係挾製啊！

  所以，當下的情境裏，我確實無法把情緒沉澱到“小馬的日子過得很難受，於是我也應該覺得很難受，需要好好安慰安慰他”這上麵來，因此也就懶得敷衍兩句“哎呀你沒事吧你想開一點”這種話。倒也不是我冷血無情，倘若他是真的遇到了什麽聞者傷心見者即使不落淚也要唏噓兩句的災禍，比如他父親哪天突然被車撞了搶救無效或者在家中突然暴斃身亡，我也一定能拋開所有前塵舊怨來誠摯地跟他說一句“節哀順變”，畢竟我是個正常人，我清楚至親去世是很令人傷心的事情，畢竟我也有這種經曆，推己及人，感同身受。然而，發生在小馬身上的事，我實在不覺得這是什麽正常的災禍，說得直白些，這不過就是他們一家人既枉顧道德又違法亂紀的下場，貪心不足蛇吞象，然後這蛇沒吞下去，撐破了肚皮，我能怎麽安慰？我說哎呀下次你慢點吃？

  前麵有個明擺著的火坑，我無數次地警示阻攔著小馬，但他還是推開了我自己跳了下去，然後意料之中的摔了個頭破血流。講道理，我不坐在坑頂啐他一口“傻x”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我實在是沒辦法跟他講“你摔得痛不痛呀小可憐？”

  我不覺得他可憐。

  但我也不能罵他傻x。

  所以大家還是磕點瓜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