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毛肚下肚之前，沈慕容問我吃飽了嗎，我說我還沒吃飽；但在這片毛肚下肚之後，不等沈慕容發問，我就先聲奪人地告訴他我已經吃飽了——世界上存在一片毛肚就能夠劃分饑餓與飽腹兩個等級的事情嗎？存在的，畢竟吃飽是一件非常依靠主觀感受的事情；就算原本不存在，打今兒個起，它從此也就存在了起來。

  至於吃飽和洗澡又有什麽必要聯係——吃火鍋總會在衣服和身上沾染味道，而沾染味道的衣服肯定要洗，沾染味道的身上也肯定要洗；再或者，如今已經是晚上，一會兒肯定要上床睡覺，睡覺前一定要洗澡，而吃完飯之後的下一流程就是睡覺——你看，這跟那片毛肚一樣，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然這是我們說服給別人聽的道理，證明我們的行為無比自然，毫無異常；而事實是什麽呢？事實就是，我實在有點擔心，我若再這麽把沈慕容盯下去，也許遲早是要出事的；以前我有賊心沒賊膽，但酒壯慫人膽，說的也就是我，更何況我心裏清楚地知道這很可能是我們倆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有些事情，倘若再不做，確實就是再也沒有機會了；加上對麵的沈慕容唇紅齒白，麵如冠玉，卻又多了一絲朦朧的紅暈，更顯得勾人心魂，而火鍋這種東西，本來就容易讓人燥熱，燥熱就容易衝動，一衝動的話……

  我說的是我怕我忍不住跟他表白，你們在想什麽啊真的是？

  倒也不是我想維持著我驕傲的自尊覺得不能低頭王冠會掉，更不是我覺得告白這種事誰主動誰就輸——我臉皮這麽厚的一條鹹魚，我能在意這種虛無的東西？愛情麵前人人平等，沒有輸贏勝負，就算你告白沒落一個好結果，也不代表你是失敗者，頂多隻算你倆壓根就不是一個頻道的，你這不是失敗，你不過是找錯人了；而有時候你也意識到你們不是一個頻道，但你還是秉持著一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心態去告白了，你當然也不圖奇跡，知道這世上的奇跡都是騙小孩兒的，你不過是想給自己的這份錯付的感情劃上一個句號，順帶著跟人家說一聲，以前我那些看著傻裏傻氣的行為，不是因為我腦子不好使，隻是因為我喜歡你，愛情使人盲目嘛，但你以後就不必困擾了，說出來也沒什麽，我心裏有過你，喜歡人不犯法，可我也隻能到喜歡為止了——這就意味著一場單戀的演出結束了，大幕落下，你得收拾好心情，繼續往前走；而至於對方，你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忘了她，但她肯定會比你更早地就忘了你，畢竟被自己所不愛的人喜愛，大多時候還是一件尷尬的事；尤其是在她拿你當朋友的情況下，相信我，一旦告白，你們真的連朋友都沒得做。不是絕情不絕情的事兒，但凡她是個有點心的姑娘，就不可能在明確你心意卻無法給你反饋的情況下再裝傻充愣地跟你一起玩，那不就等於養備胎嗎？好歹大家也有過一段真摯的友誼，沒必要這麽作踐。

  沈慕容當然也是個很有心的男人，他不可能在明確了我心意之後還能如往常一樣地跟我嘻嘻哈哈。我們終歸也算是有過一段很好很幹淨的時光。所以啊，我不能告白啊，我要真一時衝動地告白了，確實，沒辜負唯一剩下的這麽一次機會，但我們往後的關係可就等於是全毀了——哪怕我還有那麽一次讓他實現心願的條件都不好使，他說不定都會直接派個下屬跟我交接，就算親自跟我聯係也勢必會是無比禮貌無比疏離恨不得每句話後麵都加個括號裏麵寫著“公事公辦你別多想我們沒有什麽別的關係”……這不是說他絕情，他也隻是不想耽誤我而已。麵對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時光，流水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敬而遠之，不給落花留一點幻想餘地；注定沒有結果的事情，但凡給人一點安撫，那跟渣男也沒什麽區別。

  我還是想能跟他再嘻嘻哈哈地聊上兩句的。就算做不得身邊的朋友，起碼也能做個普通朋友，做個“曾經有段時間關係很好”的普通朋友。所以我把自己摁在了浴缸裏，整個人都淹沒到水底下，用的還是不算溫熱甚至可以說有些涼的水……可能是酒精作用，可能是火鍋加成，可能是最後一晚的debuff，總之我這股心底的衝動和抓撓感無比強烈，強烈到我的腦子裏都開始為我的告白打草稿，列出了好幾種或俏皮或沉穩或莊重或浪漫的告白方案——但我不需要這些啊！！我現在隻需要一瓢涼水兜頭把我澆醒——當然我現在做的已經很好了，我用一缸涼水把自己激醒了，不光激了腦袋，順帶著還激了全身每一個毛孔。

  我覺得我冷靜了很多。

  我甚至還冷靜地給自己打起了沐浴泡泡。

  就定格在這會兒也挺好吧。剛剛的晚餐氣氛很好，沒有任何尷尬的瞬間，大家都笑意盈盈，像是我們之前那段很好很幹淨的日子的縮影。誠然，我確實還想著再出去和他聊上幾句，但我不敢保證我如今的腦殼還能保持清醒，所以算了吧，別再畫蛇添足，人是不能貪的，言多必失，貪多嚼不爛……據說人對一件事物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一麵和最後一麵，雖然我跟沈慕容的第一麵著實是不堪回首，我現在都沒法平靜地麵對我居然是以那麽一副鬼樣子出現在了自己愛豆眼前的這個事實，但好在最後的晚餐還是圓滿落了幕。

  日後他回想起我，也許總是能笑一笑的。

  倘若我就這麽不出去了，會有什麽不妥嗎？不會的，我原本就喝了很多酒，原本也已經是醉醺醺；在沈慕容眼裏，我不過是喝醉了，然後老老實實下了餐桌，老老實實地洗了澡，最後老老實實地睡了覺……餐廳的東西先放在那裏，畢竟他也喝了些酒，吃完之後大概也就直接回去衝個澡就睡下了，趕明兒等我起來收拾就好——等我起來的時候，他應該已經在趕往國外的飛機上了。

  我又仔細捋了捋，高興地發現沒有任何疏漏。

  於是我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但有時候，你的大腦也並不是你最忠誠的夥伴——事實證明，你永遠都不能相信喝醉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