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沒有出聲。

  我也不知道再怎麽去安慰他。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從來都沒法做到同他一樣地感同身受。就算他能把自己的光環摘下來，他的煩惱和憂愁，他的困擾和焦慮，也並不是我能感知到的。山頂跟山腳並不隻有高度的差別，還有視野和溫度的不同。我所望的，是眼前空曠開闊的草地，而他目光所及，卻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隻有幾個山尖從霧氣中露出，不動聲色地佇立在四周；更不用說，當我穿著小裙子吃著雪糕都嫌熱的時候，他卻裹著厚厚的長袍，呼出的熱氣結成冰，默不作聲地掉落在地，隨即消失在萬年不化的積雪裏。

  所以我永遠也不明白，喜歡怎麽會成為一種枷鎖呢？一味糾纏的做法確實會給對方帶來困擾，但不顧對方感受的糾纏，壓根已經算不得喜歡，隻是自私而已。清清郎朗堂堂正正的喜歡，頂多隻會因為對方與自己並不太合適，成為自己的遺憾，怎麽能成為對方的枷鎖呢？

  但他說的這些，我也並不是全然不知情。就像那位在巔峰期公開戀人之後的流量小生，他的商業價值確實遭受到了無可挽回的頹勢——這點即使我不怎麽關注娛樂圈都清楚；而與他在一起的那位女星，更是被他狂熱的女友粉們圍追堵截，幾乎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這還得虧對方也是一位知名度不小的女星，自己也帶著不少粉絲，就算有狂熱粉去謾罵，總歸也會有人出麵罵回去——當然，不管怎麽說，隻要無端被罵了，誰都不會太好受，就算最後罵回去了，心裏也總是會堵著一口氣——而女星尚且如此，倘若是一個素人，身後沒有公司，沒有後台，沒有任何招架之力，豈不是會被網暴到懷疑人生？

  我知道為什麽這麽清楚？我知道得當然再清楚不過。因為我就是一個沒有公司沒有後台也沒有任何招架之際卻被無端網暴了的素人啊！但可能因為我曾經遇到過更糟糕更極端的境況，也可能因為我本來就是條抗壓能力超強的鹹魚，所以我還是好好地活了下來，並且已經能夠語氣輕鬆地討論起這件事；然而並不是所有小姐姐都有這麽高強度的抗壓能力的，她們畢竟是人間花朵，不是人間抗壓機器。哪怕是我這種鹹魚，都不想再輕易上網娛樂，生怕看到什麽惡心字眼，影響一整天的好心情，也得益於我對手機依賴性並不大，所以娛樂方法還是有許多；但其他人卻未必不依賴手機，畢竟智能手機發展到現在的程度不是隻為了讓人打電話和收短信的，它幾乎算是當下最普遍的娛樂工具。在這種情況下，讓人家放棄上網娛樂，跟因噎廢食沒什麽兩樣；但倘若不放棄，勢必就要麵臨一不小心就刷到惡臭言論的局麵，像掃雷一樣的膽戰心驚，壓根也稱不上娛樂放鬆……

  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說起來，哥。”我正色道，“你以後，想找一個圈內人，還是找一個圈外人，再或者，全憑緣分？”

  沈慕容頓了一下：“我可能還是，更傾向於找一個圈外的吧。”

  這個答案倒有點出乎我意料。

  “我以為你會全看緣分。”我詫異道，“為什麽不選圈內的呢？”

  他看了我一眼：“你想讓我選圈內的麽？”

  “我當然不想……不是，我的想法不重要啊！”我差點被繞進去，“我剛剛想了一下，說到底，你還是怕自己保護不了你以後的女朋友，但倘若以後的女朋友是圈內人，身後也有公司和團隊，可能人家自己就能保護好自己啊，就像之前那位愛豆和他的女朋友一樣，而且圈內人心理承受能力應該也普遍高一些，畢竟不是有句話說，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但倘若女朋友是素人，麵臨的壓力確實是要更大些，畢竟個人的力量怎麽都沒法跟帶節奏的團夥抗爭，無論是誰，麵對鋪天蓋地的無端詛咒和謾罵，心情也不會太好……”

  眼看著沈慕容的臉色又沉下來，我意識到自己不該提這茬，急忙話鋒一轉：“……當然了，我們還是得再提一遍，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哥當然是世間絕無僅有的一頂璀璨王冠，日後的嫂子也絕對會想明白這一點；再說，你也要相信自己的實力，就算你擔憂自己，起碼要相信單姐的公關能力。單姐是誰啊，那可是一朵殺伐果斷的霸王花，大風大浪什麽沒見過；隻要你告訴她，讓她幫忙照顧一下自個兒的女朋友，這麽點小事，又是自家老板的親女友，單姐還能顧不過來嗎？”

  “她可能會直接讓我們分手。”沈慕容平靜地說。

  “……”我迫不得已地嘬了兩大口奶茶壓驚，以我這個壓驚速度，我覺得我的超大杯奶茶很可能撐不了兩回合了，“你是老板啊哥？？”

  “我是老板。”他依舊很平靜，“所以我不會聽。但我說過，單揚做事，並不會從我的感受出發，而是從怎樣讓商業價值最大化來出發，我的感受在她考慮的角度中排名非常靠後。所以就算我不聽，並且命令她去顧著我的女朋友，她可能也一邊應承下來，一邊做一些無關痛癢的措施，既起不到作用，還讓我挑不出什麽錯——事實上，她沒有偷偷加入針對女朋友的那一方，都足夠我感到慶幸。”

  我不禁又灌下兩大口奶茶。

  沈慕容說的這番話幾乎匪夷所思，但我自己是親眼見證過的——單揚確實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業績機器，比賀涵還要恐怖許多，畢竟賀涵起碼還會跟我爆粗口，但單揚說話做事卻是滴水不漏——我突然意識到，賀涵跟我爆粗口也不過是因為我是她可以卸下心防的朋友，倘若我是她的客戶，或者競爭對手，或者合作方，說不定也會覺得她八麵玲瓏，滴水不漏。

  “但我還沒法苛責她什麽，畢竟她所做的這一切，並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整個團隊。”沈慕容淡淡笑了笑，帶著一點無可奈何，“我若在這會兒有了感情動向，確實是會對公司非常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