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下得小了。

  沈慕容接過勺子，切下一點布丁，送進口中。

  “我之前倒沒有吃過。”他笑道，“這家店是新開的，有朋友推薦了一下。果然還不錯。”

  饒是這麽說，他也隻是挨樣嚐了一小口，隨後就把餐具放下，繼續吸著自己手裏的清茶。

  “不隻是我爸媽的意思。”他看著遠處落下的雨，“我也希望你能夠留下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我喜歡你”這句話，都不該是一句讓人難過的話，尤其是，這句話還是從你喜歡的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

  在這件事切實發生之前，我也以為我會欣喜若狂；即使他想表達的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單純表示對我的認可，那也足夠我高興許久。

  但我沒有。

  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我反而覺得心髒被攥得更緊了些。

  “我一時半會兒倒也不急著走啊哈哈哈哈，畢竟我付的房租還沒到期呢~你要是回來得勤些，說不定還能再見我一麵。”我頭也不抬地切著碟子裏的小糕點，“但我總不能一輩子都留在燕平。”

  沈慕容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不能呢？”他問。

  我詫異地抬起頭來。

  “因為我買不起這兒的房子啊哥。”我覺得他不應該不知道這一點，“就我賺的這點稿費，想要在燕平落戶，估計得往後排個一二百年——按當前通貨膨脹的標準來看，說不定還不夠。當然我也可以祈禱房價突然在哪一天就能跌成白菜價，但鑒於之前我祈禱牛羊肉能夠跟豬肉同價的時候，豬肉突然就身價暴漲，直接跟牛羊肉接軌，倒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同價，所以，為了以後不要連白菜都吃不起，我還是不要做這種希望的好；至於中個五百萬什麽的，先不說我覺得我已經把未來所有的運氣都透支用來遇見你了，就算我真的能中五百萬，也還是付不起一套全款啊！”

  沈慕容眨了眨眼睛。

  “哦那句不是什麽土味情話。”我默默吸溜了一口奶茶，補充道，“老實說，我確實從來都沒想到過我能和你有什麽交集，就像我雖然也很喜歡月亮，卻從沒指望自己哪天能夠到月亮上去一樣……”

  沈慕容突然就被嗆了一下。

  “……不是，就是登月。”我還是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頓時有些尷尬，“……總之，在此之前，我唯一能夠想到的我們倆的交集，也就隻能是在夢裏，夢裏什麽都有。我有時候也會想，我為什麽在見你第一麵的時候那麽鎮定，又為什麽能夠這麽從容不迫地跟你相處這麽久，畢竟就算我不是一個多狂熱的追星少女，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之後，肯定也是會心潮澎湃的；但如今，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一直都沒有接受這個現實，我可能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在夢裏……”

  沈慕容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但夢總是要醒的。”我哀哀地笑了一下，又重新打起精神，“嗨，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說些什麽。反正，我覺得我是沒有什麽可能靠自己在燕平買套小房子了哈哈哈哈……住在景衡苑當然很好，但我也不能一輩子都租房住嘛——誒，我知道宋阿姨不想收我房租，但要是連房租都不收的話，可就純粹成了蹭吃蹭住；雖然我向來臉皮厚，但也不能厚到這種程度啊哈哈哈哈……”

  “你是一定要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嗎？”沈慕容問。

  “是啊。以前年輕，覺得一輩子租房也沒什麽，四海為家，走到哪兒算哪兒，去各種地方見見世麵，多自在。”我笑了笑，“但可能真的是老了吧，近兩年越來越覺得，還是要有個自己的房子。一個是因為，忘記從哪兒看到的，說年輕的時候租房自然好租，但如果老了呢，老年人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太大，沒有哪個房主敢承擔這樣的風險，而我又最怕給別人添麻煩，所以說，好嘛，那大不了等我老了之後就找個遊輪去環遊世界，每天吃吃喝喝，千金散盡，快快樂樂地走向生命終點。第一個問題看著算是解決了，但很快我又發現了第二個問題，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實在是受夠了搬家，不僅是因為每次都能折騰到筋疲力盡，還因為我越來越喪失掉對一個住處的熱情，畢竟感情越深，走的時候就越失落，索性一開始就不怎麽投入，客客氣氣的，就當自己住個酒店；然而沒有感情也不是什麽好事，即使在自個兒的床上，我也總是生出一股身在異鄉無所依靠的飄零感——你知道的，我向來都是沒心沒肺，沒心沒肺的人睡眠質量都很好，但這股若有若無的飄零感，嚴重影響了我的睡眠質量，就像小時候爸媽有事，把我放在阿姨家裏住幾天，我每天晚上都會感到孤獨不安並且難以入睡一樣——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認床，我覺得可能不光是因為床的問題，可能還是對那兒沒有歸屬感吧，人在睡眠狀態下又最是脆弱危險，所以在沒有歸屬感的地方，就總覺得不安全，也就難以入睡——何況我平日裏還是挺喜歡搗鼓些小玩意兒的，也喜歡買回各自大部頭的書，閑來無事就去啃一啃，這些東西，沒有一個自己的房子安置，搬來搬去，總歸是不行的。所以，以後我可能還是在四海浪蕩，但我也得先有一套自個兒的房子再去浪。風箏不能總是在天上飛，偶爾也要停一停，我需要在飛累了的時候，能有個讓自己安心憩息的地方。”

  “但燕平的房子，就算是郊區，我也實在是買不起。”我話鋒一轉，笑道，“所以我一直想著去個人煙凋敝的十八線，看著長河落日圓，買套不大又不貴的小屋……我眼看著都要二十七了，人說三十而立，我也總得開始著手準備一下，怎麽也得去每個心儀的地兒住上兩個月，體驗一下風土人情，最後選一個最喜歡的落戶……”

  “你不喜歡燕平嗎？”他仿佛沒聽到我說的那一堆。

  “……我當然喜歡燕平啊！我要是不喜歡，也不會選擇來這裏療養身心。”我歎了口氣，“但我剛剛說過許多遍了，哥哥，我並不能負擔得起這裏的房子。”

  他輕輕放下手上的清茶。

  “我可以給你一套。”他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