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最後一句話，著實有些令人傷心；但不知為何，我說出來的時候，反而無比平靜。或許是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個事實，無可辯駁，不管傷心不傷心，它都不可改變；又或許是因為，我已經把這句話翻來覆去地想過了很多遍，即使剛開始我確實傷心得難以複加，也架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咀嚼，一遍又一遍地循環往複。再嬌嫩的手心，磨得多了，也總能長出厚繭；所以到現在，我已經什麽感覺都不剩了。

  反而是我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哥哥，在聽到之後，無比明顯地錯愕了一下，甚至在一瞬間流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不好給一個定義，也許是失落，也許是沮喪，也許隻是他身為演員眼神本來就自帶種種情緒而我不過是想得太多。

  “你可以把這裏當自己家的。”他看著我，“你宋阿姨一向很喜歡你，她一直都想要個女兒，哪怕是幹女兒也好，奈何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女孩子，她的老朋友們大多也都生的是小男孩，僅有的幾個女孩兒，她又覺得沒有眼緣，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個遺憾……”

  “宋阿姨真的很嚴格。”我笑起來。

  “是啊，所以你真的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他溫和道，“最神奇的是，我媽跟我爸看重的特質並不相同，有些甚至可以說是相反的，比如我媽喜歡有靈氣又跳脫的，而我爸喜歡謙遜隨和的，但往往有靈氣的人總是自帶一點恃才傲物，哪怕不刻意表現，也能讓人隱約感覺出來——而不僅僅是我媽，連我爸對你的評價也很高，甚至連林嫂也非常喜歡你。在你出現之前，每次回家，林嫂總是最關照我，可能是覺得我常年在外，難得回來一次；但你來了之後，我最受寵的地位就遭到了剝奪。”

  講到這裏，他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而且林嫂對你的喜歡，還並不隻是對小朋友的關愛。她曾經和我媽閑嘮，說‘現在像小冉這麽顧家又能幹的好女子真是不多見啊，也就是我自己沒有兒子，不然一定要娶回家做媳婦，閑著無事還可以一起聊聊天，安逸得很。‘”他接著說道，又一臉笑意地看向我，“林嫂喜歡的女孩子，大概是持家過日子的類型，再就是能跟她一起聊聊八卦，聊聊雞毛蒜皮——不管怎麽看，起碼跟我媽喜歡的就不是一種人；可你偏偏又同時受到了他們兩個人的認可，無論是誰，都喜歡和你在一起。”

  “也許隻是因為我話癆又嘴甜啊哈哈哈哈……”我揮了揮手，“別誇了別誇了，再誇我都要膨脹了。都是大家的錯覺罷了，宋阿姨喜歡有靈氣的，而我不是一寫書的麽，大概是職業加成的原因，聽著就很厲害；但實際上我隻是一個撲街小作者啊哈哈哈哈，在這條路上艱難摸索著呢，不恃才傲物也隻是因為我自個兒就沒有多少才，很正常嘛，宋阿姨本來就專注於藝術，自個兒靠著靈氣起家，長得又好看，倘若我有宋阿姨能力或者顏值的一半，我說不定也就會恃才傲物了啊哈哈哈哈……但我深知自己平平無奇，所以也隻能老老實實地做人做事，誤打誤撞地，也就成了沈教授以為的‘謙遜隨和‘；至於林嫂，嗨，一個可能因為我對周圍菜市場的價格比較關心，這不過是之前我自個兒在外住慣了，自己買菜做飯，節省開銷，自然也對這些上心一些；另一個，畢竟我媽也是傳統型的中年婦女，熱衷嘮閑磕和聊八卦，我回家的時候，總不能跟她大眼瞪小眼，什麽也接不上，自然也就發展出了捧哏技巧，可能捧得確實還不錯，所以林嫂也就願意多跟我聊啊哈哈哈哈……”

  沈慕容安靜地聽著我解釋完，笑著搖搖頭。

  “無論怎麽說，我們全家都是很喜歡你的。”他認真道，“所以，隻要你想留下來，這裏也就是你的家。”

  “那你呢？”我笑問。

  “我？”沈慕容愣了一下。

  “沒事兒沒事兒，我說順嘴了而已哈哈哈哈……”我擺了擺手，拿起小叉子，端詳起桌上的小甜點，“這家點心你之前吃過嘛哥？哪個好吃啊？看起來倒是都不錯，聞著也挺香……”

  他沒有接話，我也沒有指望他接話，甚至連頭都沒抬地，夾了一塊糕點送進嘴裏：“謔，甜而不膩，入口即化——誒好像所有的甜品鑒賞都這麽說啊哈哈哈哈……但這真的挺好吃的，有股很清淡的豆香，感覺像是綠豆糕，但又沒有綠豆糕那麽幹，而且還有點乳酪甜味——這個我是推薦你嚐一點的嗷！我再嚐嚐旁邊這一小碟……這個是布丁嗎？哇好軟，叉不起來……你等會兒啊我去拿兩個小勺子……”

  我自說自話地站起來，跑到廚房，拿到勺子之後卻沒有急著回去，而是站在原地，懊惱了一會兒。

  你他媽剛剛問的是個什麽問題？？人家說我們家裏人都挺喜歡你的，你問個你呢？？哦你跟我說你的意思就是很純潔地問，叔叔阿姨都挺喜歡你的，挺喜歡跟你相處，也有把你當自家小孩看的意思，所以你就想問他是不是也挺喜歡你，這個喜歡沒有別的意思，純粹也是問是不是喜歡跟你相處，把你當自家妹妹看待。但這個問題，擴展出去就是“你們家人喜歡我，那你喜歡我嗎？”說破天也就是這個意思，甭管你的意思純潔不純潔，你這問題聽著能讓人怎麽想？？啊？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算了你腦子還真在不久之前出過問題，這會兒也不見得就能完全恢複徹底了——但你就算是腦子有問題，你也不能管不住你這嘴啊？？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瞎問，你指望人能不多想？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好好度過最後這段時間不好嗎？？非要多餘地搞這些幺蛾子，你是真不怕人家跟你翻臉啊？昨晚被疏遠的滋味好受麽？人還沒做什麽，就是不坐你身邊了，也不跟你搭茬了，你就難受得一批，這會兒好不容易緩和了些，你能不能老老實實地消停點？？

  我劈頭蓋臉地在心裏吼了自己一頓，這才又若無其事地帶著勺子走了回去。

  “給你一個，哥。”我笑著遞過去。

  沈慕容卻沒有立刻接過去，隻是安靜地看著我。

  “我也喜歡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