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麽說。這幾個突然湧上心頭的段子還是讓他不自覺開心了一些。也可能是如今他已經確保了她的安全，沒有後顧之憂，也就放鬆了下來。他的思路也比剛剛清晰了許多，他知道應該應該先去把燈打開，磨刀不誤砍柴工，剛剛抱她回去的時候太黑了，還好家裏的擺設簡單，才沒有在途中絆倒；然後去把蚊香熄滅，擒賊先擒王，源頭不掐斷終歸是無法杜絕現狀；最後再打開窗戶通風，把已有的濃煙散出去——一套流程下來，行雲流水，治標治本，簡直無可挑剔。說起來，這套動作甚至應該在把她帶到臥室之前就應該做好了，隻是當時的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任她處於危險境地還那麽冷靜，他唯一想的就是迅速把她從這裏帶出去；好在如今她已經安全了，他也終於可以把這套早該完成的動作做完。

  然而計劃歸計劃，我們必須承認，這套計劃還是很完美的，奈何還是架不住敵人的來勢洶洶；當他還未摸索到客廳，離客廳開關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隻覺得如果再不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他就要暴斃了——這當然是誇張說法，但大腦為了讓你意識到危險性總是會提前就開始嚇唬你的——於是他把計劃拋到了腦後，三兩步衝到落地窗前打開窗戶，然後跑到陽台，大口呼吸。

  豆豆充滿同情地走到他腳邊，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腳，像是在安慰他說，兄弟，沒事了，你安全了。但它等了一會兒，沒有看到另一個人，於是同情地拍打變成了暴躁地抓撓——你自個兒一個人跑出來的？我姐呢？兄弟你這樣做是真的不厚道，立刻回去把我姐救出來！！

  事實上它也不光是在口頭譴責，看他無動於衷，它自己也試圖往裏衝，把姐姐救出來；但它顯然也被這濃煙狠狠地教訓了一把，剛溜達了一圈就被熏了出來，隻好繼續無能狂怒地衝他喊叫——不是我說，我要是能救我早進去救了，但你也看見了我這麽小一身板，多吸兩口毒就真的沒了；你這麽大一大高個，咋能在這苟且偷生呢？？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聽說過沒有？還不快進去救人！立刻！！馬上！！！現在就衝！！！！

  他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豆豆的意思，可能也是被嗆到頭昏眼花，沒反應過來，隻以為豆豆看見他之後比較高興，蹦躂得歡快了些——它平時本來就超級活躍；直到冷靜下來之後，他才意識到豆豆似乎是很著急，還在不斷地嚐試著把他往裏推進去。他在家這些日子，三餐都是保質保量地喂著三條狗子，還盡力保證了每日至少一遛，因此豆豆顯然不可能是對他有什麽仇恨，上趕著推他進火坑；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豆豆想讓他進去，把她也救出來。

  他覺得好笑，又有些感動，於是俯身下來，抱起豆豆，溫和地告訴它：“你姐姐沒事兒的，她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不要擔心。家裏也不是著火了，隻是點了一個效果有些強的蚊香。你睡覺就好，我一會兒就進去把它收拾出來。”

  豆豆居然像真的聽懂了他的話，小聲地嗷嗚了一聲，便不再狂吠。隻是，他把它放下來之後，它並不肯直接睡去，還是守在陽台邊上，看著客廳裏麵的煙，眼神裏似乎還有些擔憂。

  狗當然是聽不懂人類的話的，連你給它起的名字，它也不一定知道這就是它的名字——它可能連“名字”都不知道是什麽含義；隻是你用這個詞喚它喚得多了，它便知道隻要你一說出這個詞，就是在喊它出去，就像它一聽到狗糧袋子窸窣作響，或者巴普洛夫的鈴鐺，就會知道自己要開飯了一樣。但它雖然聽不懂人話——為什麽說出來感覺像罵人一樣——卻能夠辨認出人類的喜怒哀樂；許多哺乳動物也有著類似的表情，尤其是被馴化得無比成功的犬類，也會在開心時笑得眯起眼睛，在犯錯挨訓時委屈巴巴地皺著眉頭，也會在難過和疼痛時流下眼淚；於是它也能知道，男人臉上的平靜代表著事情並沒有那麽糟糕，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它才選擇了相信他。隻是對主人的擔憂依舊無法讓它坦然睡去，它便擔憂地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等待著。

  還好，客廳的窗戶是落地窗，有利於盡快地把煙霧給散出去——他在買房子的時候怎麽也想不到落地窗還能有這個好處——屋裏的煙很快就散出了許多，雖然還沒有完全散盡，畢竟源頭還沒被掐滅，但至少比剛剛走兩步都扛不住的狀況好了不少。他打開了陽台的燈，借著光回到客廳，慢慢摸索到書桌的位置，一把拿起三支香就衝進了盥洗室，然後迅速打開水龍頭，把這幾個罪魁禍首狠狠地澆了一遍。熄滅了的蚊香看上去普普通通，毫無殺傷力，甚至還有些其貌不揚，這也是他當時受到蠱惑的原因之一——他實在也沒想到這玩意兒的勁兒能有這麽大。

  他覺得有必要再重新安慰一下母親，雖說這個正經安慰是遲到了一點。他當年隻是在母親打來電話凶他時象征性地應付了一下，母親氣勢洶洶地說這根蚊香真的是給你老媽我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啊，我覺得倘若有一天我真的老年癡呆了那我即使忘記你也不會忘記你給家裏買了這麽一盤蚊香，你到底是從哪兒搞來了這麽反人類的殺傷性武器，你媽我被蚊子大軍咬得遍體鱗傷都沒撐著一口氣去畫畫，但一根小小的蚊香就徹底擊潰了我，讓我差點連畫板都直接丟在了外麵，等到徹底燃盡了才敢出去把它拿回來……他一邊跟母親說哎呀我也是身邊朋友推薦的啊，這不是怕你被蚊子咬嗎，聽說被蚊子咬得太多也會中毒的，我跟我爸這不都是擔心你嘛？不畫就不畫了，大夏天的，出去也受罪，不如等天涼些，蚊蟲不多了再出去，反正太陽總會落下去，夜空也總會有的；一邊也在心裏暗自覺得母親有點小題大做，不過是根蚊香而已，不至於有這麽誇張。

  但他如今知道他錯了，大錯特錯。這根蚊香還真就有這麽誇張。

  板子終歸還是要打到自己身上，才能知道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