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倉廩實而知禮節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9:00      字數:2224
  她看著他,沒有說話,隻是露出了很難受的表情。

  “我有點想吐,哥哥。”她說。

  這句話放在這裏著實有些破壞氣氛,讓男人也跟著愣了一下;但看著她緊皺著眉頭,怎麽都不像是調侃。

  他想了想,很快就明白過來——大概是今晚她喝得本就很多,在室外冷靜了一下才壓住了,剛剛被煙一刺激,就又不舒服了起來。

  “我扶你去衛生間?”他問。

  “不用的。”她錘了錘胸口,像是要把這股感覺壓下去,“我有點困了,哥哥。”

  “困了就睡吧。”他給她蓋好被子,輕輕地拍著她,“我等你睡著再走。”

  他有點擔心她會吐,聽說人如果在無意識的時候嘔吐,很容易嗆到窒息——畢竟他們剛剛才經曆過一遍差點窒息的感覺,他還是心有餘悸——所以他想著,多陪她一會兒,反正也沒有別的什麽事兒。

  客廳裏的慘烈狀況在此刻已經完全被他拋到了腦後。

  但剛剛說“有點困”的那位,卻像是電量終於耗盡了一樣,眼睛一閉,很快就沉沉睡去。

  萬籟俱寂,房間裏隻有他手表走針的微弱聲音,和她輕而均勻的呼吸聲。

  他默默地關上床頭燈,月光灑了進來,溫柔地在她身上鋪開。

  在他近十年的人生中,好像一直都在路上奔波,忙忙碌碌,難得有停下來的時候;當然,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他倒也不認為需要叫苦,反而覺得,能一直為著自己的初心而拚盡全力,才是人生的真正意義。哪怕每次進行短暫休息,也不過是為了重新啟程而做好準備,整裝待發。人生不過幾十年,他不想給自己留下什麽遺憾。

  但在月光的籠罩下,他第一次覺得,時間如果靜止在這個時刻,似乎也不錯。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外界洪水滔天他倒是可以不顧,但當聽到豆豆大聲尖叫起來的時候,他還是不得不出去製止它。

  他怕擾了她的夢。

  可樂和豆豆並不在客廳裏,春末夏初的時候,陽台的氣溫剛剛好,蚊蟲也還沒怎麽出現,它們往往入了夜就去外麵乘涼,乘著乘著就睡在了那裏;也正因為此,他在陽台上也放了幾個柔軟的臥墊,讓它們即使睡在外麵,也能睡得更舒服些。

  他剛剛並不是沒有考慮到它們,他考慮到了,但陽台和客廳之間畢竟隔著關好的門窗,不會受到客廳的煙所影響,所以他也繼續放心地守在她身邊。

  隻不過,豆豆突然在半夜睡醒。本來麽,它平時也經常在睡夢中醒來,睜開懵懂的眼睛看看四周,像是確認一下自己是否安全,再迷迷糊糊地繼續睡去——他們倆甚至還為此討論過,她覺得豆豆是做了噩夢,而他更傾向於豆豆是從遠古時期遺傳下來的基因習慣,畢竟幾千年前,豆豆的祖先還是在森林裏遊蕩著的孤狼,生活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裏,清醒的時候都要時刻保持警惕,何況是在最危險的沒有戰鬥力的睡眠時間;自然界確實也有許多動物保留著這種習慣,比如馬在大多數條件下依舊站立著睡覺,或者還有許多動物保持著單腳站立入睡的習慣,都是從遠古時期刻在骨子裏的基因,方便他們一有風吹草動就迅速逃離。

  他猜測,豆豆大概又是如往常一樣,睡得迷迷糊糊,起來查看一下四周,卻驚訝地發現客廳裏跟平常不一樣,於是便大聲呼叫,想引起人類的注意;這種行為也確實給它在睡眠時的不時驚醒帶來了另外一種解釋的可能性:它也許隻是在守護著他們,因此才時刻警惕著可能發生的危險。

  從這一點來看,豆豆確實是隻聰明而忠誠的小狗;隻是不得不說,它叫得著實有些不太是時候。

  為了讓她安靜地睡下去,他隻好出去處理一下外麵的事情。

  推開房門的那一瞬間,他確實有點恍惚;雖然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親自置身在其中時,他還是覺得自己低估了這濃煙的威力。怎麽說呢,如果這煙不帶著特別嗆人的氣味的話,他真的覺得自己恍若置身仙境,或者說是在哪個周邊放著幾十台幹冰生成器來製造效果的舞台上;不,他瞬間又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比喻——他仿佛重回了燕平霧霾最嚴重的那個時期。

  當時的燕平確實時常籠罩在霧霾之下,由此還引發出了許多屁股歪或不歪,觀點正或不正的討論和批評;但他此刻記起來的卻是一個很古老的笑話,說一個記者在五米之外人畜不分的霧霾天上街采訪群眾,最後攔下了一位大媽,問大媽,您覺得今兒的霧霾大嗎?而大媽沒好氣地說,大不大的,首先你得先看清楚,我是你大爺!

  如果經曆過那個時期的人,就會知道,這個段子不光帶著字麵意義的笑點,還暗中內涵了一下當時的記者;那時的記者形象確實遭人詬病,要麽肆意歪曲被采訪人的本意——哦,這個毛病經過這麽多年似乎也沒有改正過來——要麽就是問一些顯而易見到讓被采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認真提問的問題,比如他又記起一個,說某位記者在火車上問今年春運您買到票了嗎,問了許多人都回答自己買到了,於是這位記者興高采烈地得出結論,今年春運一票難求的情況得到了極大改善,大家都買到了回家的車票!隻是當年他還年輕,聽著也隻覺得不可思議,但隨著年歲漸長,他又眼睜睜看過無數次公然把所有人當傻子的迷惑行為,也就對當時的記者寬容了許多——大多數做出這種行為的人,並不是自己的腦子有問題,也不是覺得別人的腦子有問題,他們自己也知道自己正在做出的行為極其迷惑,甚至他們自己內心也非常痛苦,但為了一些不可言說的理由,他們不得不麵帶微笑,假裝理所應當地去做了這件事。事實上,即使到現在,這世上還是有許多人,仍舊在重複著這個死循環。他並不想同情他們,因為他們固然可悲,卻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為虎作倀罷了;但他也並不想批判他們,他深知謀生不易,哪一行也是要吃飯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連飯都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又哪能顧得上這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