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一凜。

  “你要回去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賀涵沒有立刻收回目光，又看了會窗外；這會兒間隙，更加落實了我心裏的想法。

  說實話，我從來都沒想過賀涵會放棄。

  她在我心裏，一直是一個衝鋒陷陣，永不言棄，向著自己的夢想——其實也就是錢——一往無前的女戰神。若有神擋就殺神，若有佛擋就殺佛，沒有什麽東西能夠阻攔她。

  但仔細想想，這好像也沒有什麽難以理解的。每個人都有最脆弱的一麵，而她重病初愈，自己苦心經營的工作崗位又被他人搶奪，再加上在燕平經年累月的委屈和心酸，如今見到一個和自己母親很像的人，突然萌生退意，想要從這激流中退下，安安穩穩地回家，回到母親身邊，也不算是個太差的選擇。

  雖然賀涵外表看著永遠都是殺伐果斷，無所畏懼，天塌下來都能頂，但實際上我知道，很多時候，她才是最脆弱的那一個。她心裏始終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小女孩，如果不是陰差陽錯走了這條路，也許如今的賀涵不會是個女戰神，而會是一個軟軟甜甜的小公主。雖然接下來的話說起來讓人難以置信，但事實上，她比誰都渴望能有個人依附。

  聽起來很難接受嗎？其實，若我和賀涵相比的話，盡管我看著似乎要比她脆弱，受到網暴還差點沒想開，又有許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實際上，我一直覺得我能一個人過——這個一個人過不是代表眼下，而是代表未來，代表之後的每一天，直到我終老一生。當然這並不是說我要避開人群，從此做個隱士，那不是一個人過，那是出家；我依舊會有許多朋友，也可能會有男朋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會覺醒到可以擁有女朋友，理所應當地，我也依舊會時常回去探望我爸媽；但我並不是太需要一份婚姻，我並不需要另一個人來支撐著我過下去，我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了；這可能也是我為什麽對愛情如此偏執，甚至有些斤斤計較的原因，我真的不需要一個可能會轉化成親情或者其他什麽亂七八糟感情的愛情，我就是需要愛情，永遠新鮮的、不變質的、哪怕五十年後的清晨，我醒來，看到他睡在身邊，也依然會怦然心動的愛情；倘若有，我就去爭取；但倘若沒有，那也就算了；我知道這輩子遇到真愛的概率可能會非常小，所以我並不十分期待，也不會因為最終沒有遇見而無比絕望。

  當然我還是會全身心地準備著，不抗拒每一份可能的感情，就算我之前被前任背棄，被他的父母打擊，但也絕對沒有喪失愛人的能力；我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錯誤遷怒到其他人身上，更不會做個“原先深情專一，被人背棄之後就開始花心”的人——說句題外話，我依舊覺得這句話就是在他媽的胡扯，你被人傷害，所以你要去傷害其他人，這算什麽強盜邏輯？還做出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這不就是他媽的反社會人格？誰傷害的你，有種你就去傷害回來，冤有頭債有主，誰都知道，倘若一個人搶了你二百塊錢，你就應該把錢從這人手裏拿回來，而不是再去從下一個人手裏搶二百塊錢；這麽淺顯而明確的道理，放在感情上，居然就能空口白牙地顛倒不認了？狗屁！誰也別想著把我一同拉下髒水，我遇見一個人渣，那是我倒黴，不是讓我也跟著變成一個人渣；我依舊是我，不會因為踩到一潑狗屎而變得不堪，換雙新鞋就好了，以後走路小心些。生活總還是要好好過，倘若遇見下一個可愛的人，也還是要正兒八經地對待。

  所以哪怕我覺得，我可能買不起房，買不起車，以後得搬到無比偏遠而荒涼的小城生活，我也依舊充滿著勇氣和憧憬。我並不害怕一個人，倘若有人同我玩，我自然也是很高興，也會願意回饋他，互相交付各自的友好和真心；但倘若沒人同我玩，我也不失落，我還有自己的詩和小說，我有許多故事要寫，有許多人物要出場；總之我並不會覺得空虛，即使我每天每天地不和人交流，我也依舊可以讀書，寫字，創造另一個世界；我對生活的要求也不是很高，隻要有夠吃的米麵，有溫暖的床褥，有遮風的屋瓦，再有一套舒適的T恤和大褲衩，我就可以獨自一人過下去，獨自一人地過很久。

  但賀涵不行。賀涵還是如同許多個可愛的女孩子一樣，她們總是需要有個人依賴著的。就算她能夠一時為了未來的生活而獨自打拚，但這種日子總要結束，她總要給自己一個盼頭；而這個一定要有的依賴著的人，可能是父母，大多數還是一個愛人。所以她一定要結婚，隻有真正地和另一個人結下契約，在這漫長而艱難的人生中相互扶持，她才能有足夠的勇氣走下去。事實上，就連她現在殺伐果斷的女戰神姿態，也不過是為了未來的平淡歲月而做籌備；倘若她早些遇見那個合適的人，也許她如今也已經是個洗手作羹湯的、溫聲細語的小婦人。若是有人能夠庇護她，她又何至於親自奔赴戰場呢？

  當然這個世界上總還是有一部分姐姐是真正的女戰神，她們由內而外都專注於搞事業，不是沒了給未來攢本錢以至於最後回歸田園，也不是為了爬到更高的位置挑選更有能力更值得依賴的伴侶，她們就是為了搞事業，她們享受自己白手建起一個商業帝國，並使它慢慢強大起來的過程；如果這樣不好理解的話，其實隻要換一下性別，也許就能更容易理解些；古時候有雲，好男兒誌在四方，而在這個眾生平等的現代社會，自然也有許多姐姐們是誌在四方的。她們的目光不困囿於廚房，不困囿於家長裏短，她們看到的，是星辰大海，是家國天下。

  對於這些姐姐們，我自然是肅然起敬，五體投地；但對於賀涵的選擇，我自然也是舉雙手雙腳地讚成。各人有各人的人生，隻要她們覺得愉快和值得，便不容任何人來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