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給因為長期保持同一個姿勢而導致手腳發麻的賀涵進行按摩。

  “嘶——輕點輕點輕點……”賀涵酸疼到呲牙咧嘴，“媽的，說出去都丟人，我居然把自己給纏起來了？？”

  “你知道自個兒被卡住了，不趕緊找人幫忙，居然還在那兒優哉遊哉地跟我們聊天？？”我百思不得其解。

  賀涵看了一眼旁邊的沈慕容，歎了口氣：“光你在這兒就罷了，那這不是還有沈總在嗎？我好歹也得顧及一點形象——而且我剛剛真的以為我能自己解開的，不是說解鈴還須係鈴人嘛？那我自個兒把自個兒纏起來的，我當然覺得我自己可以解救自己啊！”

  沈慕容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他這次倒是真的無辜。

  好在護工阿姨終於回來了，從笨手笨腳的我手裏接過了賀涵的四肢——這麽說起來聽著有點瘮人，但這確實是賀涵的原話。

  “本來就是啊！”賀涵理直氣壯，“它們這會兒都跟我的身體斷開聯係了，我覺得跟卸下來也沒啥區別——還不如直接卸下來，我感覺我的四肢都正接在一個電門上——嘶，阿姨輕點輕點，疼疼疼……”

  “可別亂說話了，小祖宗。”護工阿姨製止道，“什麽卸不卸的，多嚇人，快呸呸呸。”

  賀涵老老實實地跟著呸呸呸了幾聲。

  “這才對嘛。”護工阿姨倍感欣慰，“在醫院裏可不能亂說話，平時也不能亂說，要多說點吉祥話才好。你這呀，就是胳膊跟腿都麻了，勁兒大了一點兒，別亂動，疼過這陣兒就好了……”

  確實如此，過了不大一會兒，賀涵扭曲的表情就漸漸緩和下來。

  “你看看，你朋友好心好意給你帶過來的粥你也沒喝，這會兒都涼了！”護工阿姨摸了一下旁邊的碗。

  “涼了也能喝嘛，大夏天的，沒事兒~”賀涵試圖辯解道。

  “可別了，夏天才更不敢亂吃，你忘了你肚子疼的時候了？”護工阿姨不由分說，端起碗來，“你這會兒吃嗎？吃啊，那我給你拿到隔壁熱一熱，等著啊，你先跟你的小夥伴們玩一會兒。”

  賀涵聽話地點點頭。

  護工阿姨衝我們笑了笑，又出去了。

  “嗯……我知道我臉盲，但是，這幾天的護工阿姨，好像都不是一個人？”我不太確定地看向沈慕容。

  沈慕容搖了搖頭：“確實不是一個。但具體分配我也不太清楚。”

  “嗨，一共是有六個護工阿姨，每天三個輪班倒，隔兩天再換一批，自然都不是一個。”賀涵活動著剛剛解凍的胳膊，“說起來，阿姨之間好像也不怎麽交換信息，頂多互相記一下醫生的囑咐，記一下我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倒不像一般阿姨有那麽多閑話。不然沈總的事兒，一傳也早就傳開了。”

  “那說明阿姨們的職業素養很高。”我認可道，“不過，雖然你跟阿姨們都挺親的，但我怎麽覺得，你格外聽今天這個阿姨的話？”

  賀涵愣了一下，接著笑起來：“不愧是冉姐，連這兒都能發現。”

  她看著阿姨剛剛坐著的地方，又解釋道：“我覺得她跟我媽挺像的，不知道你剛剛看出來沒有。我媽也這麽神神叨叨的，尤其是我生病的時候，就跟這阿姨一樣，恨不得天天都說吉祥話，總覺得這樣能讓我快點好起來——誒你記得以前學過的一篇課文嗎，哦你肯定記得，就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就等著小孩兒醒來，小孩兒的第一句話一定要說新年吉祥還是新年好的，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我當時學到這篇的時候感覺可親切了，跟我媽一樣一樣的。不瞞你說，我都這麽大了，過年的時候還是會被我媽要求第一句要說好話。她特別在意這個，所以哄我媽也特別容易，隻要我跟著做了，她就特別高興。”

  “……我大年初一好像都是在家睡懶覺，第一句話的話？可能是跟我媽說我餓了。”我有點不好意思，“我爸媽都覺得我平日忙，過年就應該好好歇一歇，所以也不來喊我，隻給我熱著飯……小時候上學，他們覺得我上學太辛苦；現在工作，他們又覺得我工作太辛苦……反正就是，挺慣著我的吧……”

  “你不是大年初一在家睡懶覺，你是哪天都得睡懶覺。”賀涵毫不留情地指出，又看向沈慕容，“沈總呢？”

  正在安心聽我們聊天的沈慕容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我和冉冉一樣，過年大都是用來補覺的。不過最近幾年，因為總要去各個跨年晚會，有時候在燕平，有時候也可能在別的地方，不一定能趕得回來。我爸比較注重這些傳統，有時候也會覺得不太開心；好在我媽能勸得住。他們吃年夜飯的時候就會調到我在的那個台，權當是跟我一塊兒跨年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倒很平靜，就像是在闡述因為工作原因時常加班，所以很遺憾不能和家人團聚——事實也確實就是如此。但我又突然意識到，我的哥哥，不是觸手可及的鄰家小哥；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遙不可及的天邊，在鏡頭後，在舞台前，在熒幕上……而我們坐在這裏，閑話家常的日子，看著輕鬆溫馨，卻已經開啟了結束的倒計時，滴答滴答，一刻不停。

  “唉。”賀涵歎了口氣，說出了我的心聲，“沈總常常來看我，老讓我也誤以為咱倆是現實中的朋友。但您終歸是明星啊，終歸要回到您應該在的地方去。”

  “我們本來就是現實中的朋友。”沈慕容笑起來，笑得似乎有點失落，“明星也有家和朋友的，總不能一直孑然一身，孤單一人。我也沒有什麽應該去的地方，工作而已，四處漂泊罷了。”

  氣氛突然悲傷了起來。就連一向善於轉移話題的我，都不可避免地被拖入其中，難以自拔。

  “我有點想我媽了。”賀涵看向窗外，也許是在看著家鄉的位置，語氣也隨著低沉下來，“總是在外麵打拚，吃了這麽多苦，受了這麽多罪，圖個什麽呢？當初說是為了理想，但如今，天天看著這些人勾心鬥角，每天都有新的狗血劇情，實在也是看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