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啥也沒問。

  我隻是平平靜靜地回了個“晚安”。

  賀涵始終還是會陷在她自己的執念裏，比如雖然我已經強調了多次我真的對小馬沒有感覺了，不光沒有好的感覺也沒有壞的感覺，我想起他的時候的心情波動甚至都比不上我想起大學食堂裏的一碗加了香菜的皮蛋瘦肉粥——加香菜的皮蛋瘦肉粥簡直是讓我又愛又恨的終極存在，是“相愛相殺”這個詞的典型代表，我時常會因為自己一時疏忽而沒有及時製止食堂阿姨瀟灑地抓起一把香菜就往上灑去而懊悔，但我又著實無法放棄一碗皮蛋瘦肉粥，於是我隻能花費兩個小時來把香菜末挑幹淨，真正地喝粥五分鍾，挑菜兩小時——老實說，若此時得知了他更好或更不好的消息，我最大的反應禮儀可能就是會唏噓一下，有時間的話還會和旁邊的人——一般是沈慕容——討論一下包辦婚姻從古至今的局限性和悲劇性，父母性格對孩子的終身影響，後天教育到底有沒有可能彌補原生家庭的缺陷等發散出去的社會問題，就像以前樓下開了十年的油條鋪子打出“吉店轉讓”的牌子時，我也是真心實意地唏噓了一番，順便跟我爸討論起當下經濟形勢的可能走向，時代的航帆對每一個人的影響，以及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不要問喪鍾為誰耳鳴等問題，讓在一旁隻感慨了“哎呀可惜了，老張家的油條炸的就是好吃啊，用的油也幹淨，現在哪還能找到這麽良心的早點鋪子了哦”的我媽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們，仿佛像是在看兩個神經病，然後說“人家兩個就是因為兒子在大城市買了房，要把老兩口接過去養老享福，這才不幹了的——你們倆在那邊瞎想些什麽東西？”

  此刻的他，在我心裏，就跟樓下的老張叔一樣，是個我見過，我認識，我們還曾有過點交集，但也僅限於此的人；甚至我對老張叔的離去都還要更遺憾一些，因為我媽說的沒錯，他家的油條確實很好吃。

  但賀涵並不能很好地理解這一點。當然這也不能完全怪她，畢竟當你看著你的姐妹昨天還梨花帶雨涕淚橫流地為前男友痛哭，轉頭就突然跟你說“我好了，我以後再也不會為他而產生半分多餘感覺了”的時候，你顯然更容易覺得她是在強顏歡笑和故作堅強而不是覺得哇不愧是新時代獨立女性我的姐妹真的好剛！就算我確實有一個突然遺忘的理由，但不得不說，若不是我能夠切切實實地感受著我自己的內心，我也不會相信這麽扯的失憶情節——何況還是無比精準的選擇性失憶，甚至連經曆都沒給我撇去，隻給刪除了曾對小馬有過的所有主觀感受和情緒，怎麽聽都怎麽玄幻。然而，即使人類最高精尖的科學家和醫療團隊也不一定能夠打著包票說自己已經對大腦有了完全的掌握，這裏甚至不應該用“不一定能夠”而應該用“一定不能夠”，它就是這麽做了，聳人聽聞，匪夷所思，卻的的確確就是事實。

  但我能理解賀涵。我能理解她是不相信我真的遺忘了，也能理解她是相信了這件事但她依然沒法從為我擔憂的情境中立刻走出來。剛剛已經提過，賀涵對我是“關心則亂”；而站在她的角度上，她不能確定關於小馬的事情到底還會不會對我引起衝擊，所以她索性選擇隱瞞，不去賭一個可能性，也是很正確的決定。

  這也是我選擇沒有直接去質問她的原因之一；而原因之二，就是我已經真的不在乎小馬的事情了。無論這件事情發生在過去，現在，還是過去，也無論這件事情跟我又有多大的關係，哪怕最後告訴我一個非常扯的結論，比如其實小馬一直都沒有愛過我，王奔才是他的愛人，我不過是一個吸引火力的靶子，差一點還成為了一個同妻——當然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還是會嚴厲譴責他們的做法的，這已經牽扯到了人品道德和法律問題；但即使如此，我也真的並不著急去知道這件事。雖然我發過去的短信是問她小馬的事情有沒有後續，但事實上那不過是隨口就用來做了話題的幌子，我隻是為了確定她有沒有事情——老實說在剛剛的胡思亂想中我甚至覺得賀涵會不會是突發了腦溢血，或者突然就沒想開，再或者是不小心踩到了香蕉皮導致從樓梯摔了下去，然後被送去急救，到現在還沒出來，所以才沒有給我發消息；女人的腦洞往往在她產生出一個負麵想法後就止不住了，這也是沒什麽你的女朋友會在你失聯的兩個小時裏給你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條信息而你不過是睡了個午覺而已，相信我，她不一定是有多高的控製欲，也不一定是有多麽的不相信你，她可能真的隻是在純粹地擔心你。在這短短兩個小時中，她可能已經幻想出了你出車禍、被狗咬、中暑暈厥、甚至吃飯時飯粒嗆到肺管引起了過敏性窒息等無數種輕至昏迷重至死亡的情形。

  所以讓賀涵先好好睡一覺就是了。這個小可憐，可能也正因為糾結於該不該告訴我和告訴我之後會不會有什麽後果而輾轉反側，從而受著雙倍的焦慮和自責；但她終究還是會因為這件事的短暫平靜而放寬心態，決定不管什麽事也都明天再說，起碼我暫時選擇相信了她，她有充足的時間去思考自己到底應該怎麽做。

  更何況，現在也真的很晚了。

  我一直期待和醞釀著的睡意在這一刻終於姍姍來遲，卻也著實來勢洶洶，上來就以大廈傾頹之勢鋪天蓋地地籠罩住了我，讓我幾乎在頃刻間就喪失了所有繼續思考和行動的能力，像是一個耗盡了電量的手機，沒得選擇，沒得控製，隻能強行自動關機。

  而我最後一絲清醒，被我用來摁下了遙控器上的關閉。

  真的太晚了，這麽晚的夜裏，人們早就應該閉上眼睛，進入夢鄉了。

  今天還不夠操勞嗎？就算還有再多的事情待處理，也不必克扣這一點寶貴的休憩時間；磨刀不誤砍柴工，休息好了，明天才會有更好的精力。

  明天總會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