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地，我是被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給搞醒的。

  雖然客廳裏的窗簾在入夜時就已經被沈慕容拉了起來，但它終歸沒有臥室裏的窗簾那麽厚重，總還是會透進更多的光亮；而我偏偏又對光照極其敏感——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夜盲症，但總之很多旁人覺得完全無傷大雅的微光，也會讓我難以入睡，比如住宿舍時對床舍友在深夜在書桌前開著台燈看視頻的光，大家仿佛都覺得沒有關係，甚至已經有舍友隨著這光就進入了夢鄉，但我不行，隻要我閉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紅色，不知是血管透進來的光亮還是紅外線的原因；當然這也是我後來選擇自己租房住的原因之一，我不想苛責舍友來體諒我，為了我一個人的特殊原因而調整其他人都沒覺得有問題的行為，我自個兒本來就最煩道德綁架，能不麻煩別人的事還是自己處理就好——所以我，理所當然地，在清晨四點半，不得不切出了我的睡眠。

  現在天已經亮得這麽早了嗎……

  我有點煩躁，被吵醒終歸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無論是被聲音還是被光照；但我也隻能生自己的氣，昨晚為什麽就這麽在沙發上睡著了？？但凡昨晚我能稍微強打起點精神回臥室，也不至於在這不早不晚的時間醒過來啊！！

  這個時間點著實非常尷尬。假如它再早一些，比如三點，我也就立刻滾回臥室重新入睡了；假如它再晚一點，哪怕五點，我也就收拾收拾直接起床了。但它偏偏卡在了四點半，這個點，起床實在不甘心，我全身心的細胞都透露著抗拒；但滾回臥室繼續睡的話，且不說爬回去還要重新入睡，狀態稍微差一點，不待睡著就該起了；即使我能夠像隻沒心沒肺的小豬一樣躺下即睡，說不定還能把剛才做了一半的夢給再續起來，那這一覺可能又等於是重置了昨晚的睡眠，眼睛一閉就是八小時，再睜開眼的時候，謔，我這半天都去哪兒了？？

  若是自己住也就罷了，想嘛時候睡嘛時候睡，想嘛時候醒嘛時候醒，隻要不一溜煙兒就睡上個二十四小時，連起來發個存稿的時間都沒有，那我隨意，我自己做自己的主；但如今家裏不還有一個嗎，我自己在這兒呼呼睡得倒是香了，人一個人遛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書寫信，到處走走停停，那得有多孤單啊——

  “人之前自己過得也挺好。”我的腦子冷不丁地悶哼一聲，“沒看出有多孤單；倒是你，這兩天因為人要走了，天天苦惱得不行，也就是你還多少懂點事兒了，知道不能開口讓人留下，留也留不住，這才沒在麵兒上鬧得太難堪。”

  這一晚上的覺，我睡沒睡好不知道，但看來它是睡得挺好，一大早就中氣十足。

  “那能有多難堪？賀涵離開琴島來北京那天我還差點就哭了呢，人不都是有感情的嗎，相處了這麽久，彼此都互相照拂著，一旦哪一方要走了，另一方難過，那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我發現我睡得也很好，思路清晰邏輯條理，全然不複昨兒個被自己腦子摁在地上打的慘況，“算了，這事兒太複雜，跟你說了你也理解不了。你也就光能分析個多巴胺的格局了，急功近利，眼光也看不長遠。我還就跟你說了，我就是舍不得他，這話我不光敢跟你講，就算他站在我麵前，我也一樣敢告訴他。有什麽啊，這世界上難道隻有男女情愛這一種感情？膚淺！”

  它沉默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我今兒個這麽能打。

  “不行就起床做個早飯吧，這個點了，等他起來也差不多。”它突然就轉換了策略，可能是發現激將法不起效了，便好聲好氣地給我出起主意，“也一起吃不了幾頓飯了，別再錯過去。”

  不得不說，它還真拿捏對了我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它語氣一和緩下來，我也覺得說得有道理。無非是早起了這麽半小時，也就上個廁所衝個澡的時間；但倘若我這一覺睡過去，就眼睜睜看著又要錯過和沈慕容一起吃兩頓飯。以往在他假期中間，我睡多睡少的，也沒怎麽介意，趕上了就一起吃一頓，趕不上他也給我熱著，總缺不得我吃的；也許也是正應了那句話，“曾經有份真摯的感情擺在我麵前，可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這兩天眼看著他都要走了，我才突然覺出點兒味兒來——說得嚴重些，打從這個假期一開始，就注定了我倆一起吃飯的時機，吃一頓少一頓；我卻因為慢慢習慣起來，而把這事兒當成了無關緊要又理所應當的一件。直到如今發現剩下的幾頓甚至都湊不齊兩個手了，我才真正開始慌了。下次再見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他到時有沒有了喜歡的人，或者還能不能再記得我。雖然我能冠冕堂皇地連著自己的腦子都騙，但我心裏卻是真真兒明白我對他的感情的。一想到下次可能就真的物是人非，我就提前開始難受起來。

  我揉了揉眼睛，起身洗了洗臉，進了廚房。

  基於我熬夜熬到晝夜顛倒已經不算是什麽偶爾的特殊情況，所以即使你能在某個深夜跟我徹夜暢談直至天明，也不能代表我們的關係就很好，畢竟對我而言這就跟正常時間的閑聊沒什麽區別，我願意跟你聊下去也無非是因為我閑，這段時間又實在是沒有其他醒著的人可以陪我嘮嘮嗑；但另一個大家公認的點是我非常熱愛睡眠，熱愛到無論早睡還是晚睡，晚起都必定是一個毋庸置疑的標準選項，所以，倘若我哪天願意為了你而早起，那基本可以確定，你在我心目中，占了一席不小的地。

  而倘若我不僅願意為你早起了，還願意在這個人人都最慵懶無力什麽都不想幹我自然也不例外的時刻，下廚去給你做個早飯，那你就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我爸媽，或者是不是我哪個生了病的好友——病號最大麽——所幸我爸媽也就那麽兩個，我的好友也屈指可數，所以你可以很快就確定下來。

  當然，你也可能不屬於上述兩種的任何一種。

  那你就隻能是沈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