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理解小馬父母到底是什麽樣的腦回路，不管是對養了五六年的豆豆，還是對養了二十多年的小馬。

  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先是覺得自己睡糊塗了，還沒醒，這會兒其實隻是個夢；而後一瞬，當我意識到了這是真的，我心口一緊，眼淚就跟著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甚至把來我家拜年的叔叔都給嚇了一跳。

  我媽趕緊打了個圓場，迅速把我拉到臥室裏，握住我的手，嚴肅地問：“怎麽了？沒事兒，你跟媽媽說，媽媽在呢。是不是小馬欺負你了？”

  我涕淚橫流地搖了搖頭：“不是，是小馬家的豆豆……豆豆剛剛被咬死了。”

  我媽愣了一下。

  她是知道豆豆的，我回家之後，有時小馬給我發來豆豆的照片，我也會舉著跟我媽看，說你看這小狗多可愛，但每次我媽都很嫌棄，我媽說我看著都起雞皮疙瘩，你們咋還能讓這玩意兒坐沙發上呢，多髒啊？即便我跟我媽多次澄清豆豆都是按時洗澡按時除蟲的，我媽也堅決不能接受。

  饒是如此，我媽這個多年來都怕狗的婦女，在聽說女兒男朋友家養的那隻很喜歡的小狗死了之後，還是一臉疼惜地把我抱在了懷裏。

  “你小時候養過一隻小蝌蚪，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我媽歎了口氣，“養了三個多月吧，好不容易等到它變成一隻小青蛙了，也不知道是咱養的方法不對還是怎麽著，那隻小青蛙我記得特別小。跟指甲蓋差不多大；就算這樣你也開心啊，天天去給它換水，給它喂食，把饅頭碎碎地掰開喂它，甚至還去給它捉蚊子。

  就是這麽一個小青蛙，趕上那天突然下雨了，它可能覺得外麵是個更大的水塘吧，就從它的小水缸跳出來了，好巧不巧地，你爸剛好下班回家。他那個人你也知道，走路也不長眼的，又趕上下雨，視線不開闊，那隻小青蛙也著實太小了，就這麽著，一腳就把它踩死了，還正好趕上你出來找小青蛙，怎麽著都找不到，一低頭，哎呀，爸爸，你把我小青蛙給踩死了。可不得了，那天你哭的呀，一天都不肯吃飯，你爸說再給你賠一隻，你也死活不要，說賠一隻也不是這隻了，什麽辦法都沒有，就是哭。我也罵你爸，我說孩子好不容易養了這麽個小寵物，天天那麽上心著，你走路怎麽就不能長點眼，你爸也懊悔，他說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實在沒想到它能跳到院子裏，雨下得也大，迷迷瞪瞪地看不清路，我能存心惹閨女傷心嗎？還是你爸後來想了個法子，說帶你去給小青蛙好好下葬，給小青蛙做個最好看的棺材，你這才終於緩一點兒，噔噔噔就舉著傘跑出去了，問你下這麽大雨呢出去幹嘛呀，你還沒徹底止住哭，帶著哭腔地，說你去采花，你要給小青蛙做個花環兒……

  你那才養了三個月，也就一個夏天的時候，養的還是個小青蛙，不小心被踩死了，都哭得差點沒喘過來氣；他家這小狗養了得有不少年了吧？快六年了？唉，六年啊，一個小孩都能打醬油了。有時候有些小狗又通人性，小眼珠一轉一轉的，看著就跟人一樣，唉，可憐啊。你這才跟小狗玩了多長時間，都哭得不行，小馬這不得傷心死了？聽媽媽話，等緩一會兒，一定要好好地開導開導他，千萬別讓他悶著，再悶出什麽事兒來……唉，可憐這孩子了。”

  “我一會兒……”我抽泣著，“我一會兒能直接去看看他嗎？”

  “按理說，大過年的，不應該讓你往外跑。”我媽歎息道，“但這也是特殊情況，沒什麽辦法。去吧，你去陪陪他，帶他出去散散心，讓他也想開一點。”

  小馬來我家做過幾次客，我媽還是很喜歡他的；不排除我媽是愛屋及烏，但不管怎麽說，這才應該是一個人麵對這種事情時的正常反應。雖然她害怕狗，但她也知道，動物和人都是有感情的；養了多年的寵物，一旦死了，孩子勢必會特別傷心，正是最需要陪伴和安慰的時候。

  我立刻打了個車趕了過去。

  本來不想在外人麵前暴露情緒，偏偏在路上，司機姐姐接了個家裏的電話，外放的，問家裏狗糧放哪兒了，怎麽都找不著，她說就哪哪兒擱著呢，你少喂它點，它就是嘴饞；這會兒興許是電話對麵的小狗聽見了女主人的聲音，興奮地叫了兩聲，司機姐姐說乖崽，乖乖等著，我一會兒就回去了。掛了電話之後，司機姐姐扭頭笑著跟我解釋道，自家小狗粘人，沒辦法，結果就發現了我淌了滿臉的眼淚，嚇得她不知所措，立刻問我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需不需要去醫院？我艱難地搖了搖頭，說今兒家裏的寵物狗被咬死了，我這就是回去處理呢。司機姐姐的眼眶也瞬間就紅起來，許是自己也養了狗，更能感同身受。她歎息著說，唉，可憐啊，怎麽能出這種事呢？大過年的，唉，真是讓人堵心啊，回去好好安葬了它吧。

  看見了麽，就連一個陌生人，都比那兩位有同情心。

  當我見到小馬的時候，他好像已經哭幹了淚，木木地，仿佛失去了表情。我既為了豆豆的去世而傷心著，又怕他再出什麽心理問題，於是不斷柔聲安慰著，“沒事的，沒事的，想哭就哭出來，憋著會憋壞的……我們好好地把豆豆埋起來，給它放一百根雞肉腸和營養膏進去……”

  他平靜地流下了眼淚。

  “不用了。我爸媽嫌惡心，強行把我帶走了。等我再回去的時候，豆豆已經不見了，連血跡都被衝掉了。”他沒有什麽動作，任憑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應該是被清潔工清理了吧，過年這會兒好像很注重市容市貌。那塊兒人來人往的，本來也顯眼，二十四小時都有清潔工在附近轉悠。”

  “沒關係，沒關係的……”我也跟著湧出眼淚，語無倫次地抱住他，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你還有我，還有我在呢，不怕，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