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大年初一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9:00      字數:2169
  我實在不知道天下怎麽會有這種父母,但也不能表達什麽不當的意見,隻能第一時間問清醫院地址,急忙趕了過去。

  小馬父親已經走了,隻剩下小馬在那兒陪著豆豆。豆豆後腿上的毛已經被仔細地剃光,我看見了那個被撕裂開的深深的口子,不知道它得有多疼。

  我到之後不久,醫生就過來給豆豆清創和縫合了。相比於醫院裏其他鬼哭狼嚎的寵物們,豆豆顯得格外安靜,隻是很聽話地臥在那裏,眼睛認真地盯著小馬;也許它知道,小主人是可以信賴的。但饒是如此,當醫生開始清理創口處的雜物,長長的鑷子探進傷口中時,豆豆還是忍不住地發出了一聲嗚咽;醫生說沒事,然後給它打了一針麻藥;但我一直覺得這麻藥可能壓根就不夠劑量,因為當黑色的手術線一針一針穿過豆豆的皮肉時,豆豆眼睛裏蓄滿了眼淚,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那個歪歪扭扭的縫合痕跡,就像一條醜陋的蜈蚣,依附在豆豆的腿上,觸目驚心。

  “我不知道還能怎麽勸我爸媽。”小馬眼圈發紅,“我跟他們好好說,他們不以為然;我跟他們發火,他們也就敷衍著應承兩句,之後還是我行我素。嘴上說著牽繩牽繩,等出去的時候還是懶得牽。有些人不牽繩是覺得不想束縛自己家的狗,那些人固然也傻逼,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但他們比那些人還不如。他們壓根不是為了讓豆豆自由,隻是自己懶得栓,覺得多此一舉;而且他們還有些不可理喻的自以為是,就覺得我自己家的狗,我愛怎麽著怎麽著,誰也管不著。”

  “他們從來都不知道,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條狗,隻要是個生命,都是應該被好好尊重和照顧的。在他們眼裏,我給你吃,給你喝,就已經是你莫大的榮耀和恩賜,你居然還敢要求別的?”

  他說這些時的語氣很麻木,是那種悲哀到極致地,無能為力地麻木。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他父母對他的管控,自然也還沒有試圖去讓他覺醒自主意識。他隻能認命地被困囿在一個狹小的區域裏,偶爾憤怒,也頂多無濟於事地掙紮兩下。

  “這個家裏,就隻有我和豆豆相依為命。”他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我不會再讓他們接近豆豆了。隻要我在它身邊一天,我就能保護它一天。”

  明明本該是少年信誓旦旦的諾言,卻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悲壯;也許他也知道,很多事他都是有心無力的,他許多年前守護不了自己的一箱玩具,許多年後也守護不住自己心愛的東西。

  不管是我,還是豆豆。

  豆豆還是死了。諷刺的是,它死在了曾經僥幸逃過兩次的噩夢裏。大發慈悲開了恩的死神,終於被磨夠了耐心,沒能讓它再次幸免於難。

  它死在我和小馬分手前的那個新年。大年初一,小馬一大清早就起床去拜年了。那時天還沒有大亮,豆豆還安安穩穩地臥在自己的小窩裏睡覺,聽到他起床的動靜,也隻是疑惑又迷糊地看了一眼,便繼續趴著睡去。時間還太早了,他原想著,不過是幾家相近的親戚,互相走動一下,說兩句客套話也就算了,不耽誤他回家,在往常的時間點帶豆豆出門排便。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他出門前看豆豆的那一眼,竟就成為了最後一眼。

  當他急匆匆趕回家的時候,家裏空無一人,豆豆不在,但它的牽引繩卻還是好好地放在角落裏。他心裏突然浮現出劇烈的恐懼和不安,就像第六感一樣。他瘋了一般地跑出去,心裏隻在重複地祈禱著,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不要走遠,不要走遠。

  他的祈禱並沒有奏效。他老遠就看見前麵圍著一群人,在指指點點。他扒開人群湊上去,看見豆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微微地抽搐著,身下淌著一攤殷紅的血;它的肚子上破開一個大洞,連內髒都被撕扯了出來;它呼出的微弱氣息在冬日慘淡的陽光裏凝成小團的霧氣,但很快,這團霧氣就被溫熱的血液所凝成的霧蓋了過去;它的眼球還是睜著的,可能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它還天真地以為,這次隻是比以前更痛些,它的小主人很快就會過來了;等到小主人帶它去醫院,它就會慢慢地不痛了。

  小馬跪在它身邊,嚎啕大哭。

  他甚至不知道應不應該抱起它,它好像已經完全碎掉了。他跪在地上,雙手浸滿豆豆的血。他試圖把豆豆的內髒塞回去,試圖堵住那個觸目驚心的血洞;他手足無措地捂著豆豆的肚子,絕望而沙啞地喊著,救命啊。

  救命啊。

  而他的父母在這會兒才終於姍姍來遲。他們在街口遇見了熟人,津津有味地攀談起來,全然忘記了自己還帶了一條狗出門。他們是聽到路過的旁觀者說起,興許是有人違規放了鞭炮,驚擾了那幾條流浪狗,讓他們發了狂,互相撕咬起來,還咬死了一條。他們甚至到這時都沒有記起豆豆,隻是聽著有熱鬧可看,於是就湊上去看了一眼。

  他們終於看見了他們的兒子和他們的狗。

  “你在這兒幹什麽!!還不快站起來,讓不讓人笑話!!”這居然是小馬父親的第一反應。

  “哎喲作孽啊,大過年的。”小馬母親終歸是個女人,感情豐沛一些。她一把拉起小馬,又五味雜陳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豆豆,“算了,死了就死了,它命不好,等我再給你買一條。”

  圍觀群眾很快就散去了。死的不過是一條狗,又不是一個人;即使是一個人又能怎麽樣呢,旁人的悲歡,頂多換來兩句唏噓,終歸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說多了甚至還會厭煩。畢竟,你看那家的那倆當事人,不都跟沒事兒一樣?人自己都不傷心,我們又湊個什麽勁兒?

  但還是有人傷心的。他傷心到仿佛整顆心都碎掉了。他覺得自己的心髒那邊仿佛也破了一個大洞,就像豆豆肚子上的那個大洞一樣。他最後也沒有堵住豆豆肚子上的洞,他覺得,他也永遠無法再把自己心口的大洞填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