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我最好的朋友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9:00      字數:2153
  我在琴島,不算有多少朋友。

  這點其實不難理解。我大學並不是在琴島上的,大學時期的好友,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畢業之後,要麽就繼續去讀書,要麽也和我一樣,選擇回到自己家鄉;而再往前,高中時期的好友們,四年過去還保持著聯係的,要麽就出了國,要麽就去了一線。真正留在琴島的,實在是屈指可數。

  至於小學和初中——我們那個年代,網絡還不是很普及,我甚至連大多數人的聯係方式都沒有。

  一起工作的同事和業務發展出來的客戶,自然是不能算的。雖然明麵上還是會互相說一句都是朋友,但大家心知肚明,我們隻是因為利益關係才走在一起。這其實也無可厚非,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自古至今莫不如此。就算是當初推心置腹、深夜抱著一起痛哭的好友,等到離開同一個圈子之後,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也就逐漸疏遠起來;即使再見麵,也不能像曾經那些年一樣,毫無隔閡、無所顧忌地把酒言歡。所以聚會也漸漸變得越來越雞肋,大家都很忙,實在沒人有多餘的心情,去經營一段眼看著沒有任何利益相關了的感情。假使哪一天在路上相遇,不是百分百確定已經互相看到了,不得不去打招呼的話,我們大概率都會裝作沒看見,低頭快步,匆匆地擦肩過去。

  但人終歸是人,不是機器。再怎麽利益至上的生活,也總渴望著有那麽兩三個純純粹粹的好友。至少,當他見到你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高興地衝過來,而不是放慢腳步,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過來跟你打聲招呼。

  所以,從這點上來說,豆豆一度是我最喜歡的朋友。

  不管我們多久沒見,不管我們都經曆了怎樣的生活,改變了多少的心境,變成了怎樣的模樣;當它再次見到你時,即使你樣貌大改,再也不是它記憶中的那個長相,而讓它略微愣神;隻要它聞出你的味道,確認了你就是它曾經的老朋友時,它就會在一瞬間欣喜若狂起來,無比歡快地搖著尾巴,在你身邊蹦來蹦去。當你蹲下來的時候,它便會一個勁兒地想要撲到你懷裏,試圖去擁抱你,試圖去舔舐你的臉頰,用它所知道的一切表達友好和親切的舉動來歡迎你……

  盡管我給過它的,隻有幾根便宜的雞肉腸;每次還會因為怕它吃多了不好,而把另一半和別人分吃掉。

  我時常覺得,婚禮誓詞並不能代表兩個人的決心和保證;婚禮上的氣氛烘托到極致,在此情形下,你壓根不能擔保你真的弄明白了神父嘴裏每個詞的意思。你隻知道他說了一大段話,話裏包含著一大段前提,然後問你願不願意,那你肯定是要說願意的,你不願意也不會興師動眾地站在這裏。至於那段前提,你並不怎麽在意地就略過了,就像你在使用一個軟件時,並不怎麽在意地就勾選上了《用戶須知》。你不在乎那段前提的程度就和你不在乎那一眼望過去簡直像是有一萬個條例的用戶條例一樣;而倘若日後真的發生了什麽不幸,你也不會因為自己在婚禮上說了一句“我願意”就矢誌不渝。當然,這一點依舊是無可厚非的,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和生活得更好的權利,我們不能用道德標準來綁架任何人。

  隻是,婚禮誓詞在這種現實的映襯下,就顯得格外華而不實;如果硬要選的話,這段詞還不如放在你收養小狗的那一天。當然這段話也不是說給你的,是說給小狗的。你抱著它,而另一旁的見證人麵無表情地朗讀著,“請問這隻小狗,你是否願意接受身邊的這個人成為你的主人並跟ta締結盟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ta,照顧ta,尊重ta,接納ta,永遠對ta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而你的小狗汪了一聲,就算是回答了個“我願意”。

  你覺得可笑。你說,它不過是一條狗,它都聽不懂這些是什麽意思。

  但即便它聽不懂,它也著實會去用一生去踐行這個誓言;也隻有它,才能做到真正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它都會陪在你身邊,愛你,照顧你,尊重你,接納你,永遠對你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而人呢,人卻總是趨利避害的。他倒是能聽懂,但他真的能履行到底嗎?

  “我倒是想起一個故事。”沈慕容輕聲道。

  故事是這樣的。在很久以前,有一個畫家,本來遠近聞名,但因為某些原因,這位畫家含冤入了獄,時不時還要拉出來上街遊行一番。畫家想起曾經擁簇在他身邊的人們,其中不乏有些能力的,便滿懷希望地向他們求助,托獄裏一位心腸還算好的小兵,替他傳話;但他等了許久,什麽動靜都沒有。他以為是那位小兵在敷衍他,並沒有去幫他傳話,小兵卻說,先生,不是的;我可都把您的話帶到了,但人家大門緊扣,說是壓根都不認識您這麽一號人。

  畫家不願相信人情淡薄至此,直到他又一次被拉出去遊行示眾時,在眾多不明真相,以為他罪大惡極,也可能隻是單純為了發泄的群眾,不遺餘力地辱罵他,向他投擲著爛菜葉和臭雞蛋的時候,他無意間抬起頭,看到昔日擁簇他的那些人,也站在其中。

  畫家當時就覺得天塌地陷,覺得自己沒了希望了,不如一死了之;而就在他心意已決,準備衝向旁邊的石獅時,押送他的隊伍卻突然騷動起來。

  一隻瘦骨嶙峋的黑狗,不顧眾人恐嚇和驅趕,堅定地,歡快地衝到了他的身邊,甚至衝著他,開心地搖起尾巴。

  這條黑狗自然是他養過的狗。彼時在家裏,黑狗也算是養尊處優,少不了吃食,一身毛發油光發亮,膘肥體壯,看著就虎虎生威;隻是樹倒猢猻散,畫家入獄之後,家就被抄了底,他尚且不能自保,自然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惦記這條黑狗。

  畫家瞬間就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