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容有些手足無措，想抬手幫我擦淚，似乎又覺得不妥，但手已經先行一步舉到了我眼前，隻好順勢滑到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我。

  傻豆豆也終於察覺出一絲異樣，刹住了瘋跑的爪子，慢慢走回到我身邊，抬起頭，小黑眼球疑惑地注視著我。

  “沒事兒沒事兒……”我用手背草草地抹了把臉——原本也沒想哭，不知道為何就突然繃不住了，可能是心裏本就積壓了些複雜情緒，一直沒有發泄出來，所以稍稍有一些激動，便像撕開了一個口子？——但我還是處在睡飽之後的樂觀狀態，因此很快就收住了情緒，含著淚就笑起來，“嗨，你看你把我給慣的，就這麽點小事都受不住。溺愛不可取啊哥，慣子如殺子，以後可不能這麽慣著我了。”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他看我笑出來，這才鬆了一口氣，也柔聲安慰著，“又不是壯士一去不複還，你可以當我就是去出趟差，別想得那麽悲壯。”

  “誰一出差就成年累月的不回家啊？”我顯然不能接受這個類比，“宋阿姨都跟我說了，你就是個工作狂魔，真要論起來的話，景衡苑才算是你出差的地方，一年過來打個卡，呆個十天半月，也就算是交代了，再也沒什麽後顧之憂，一心就往公司裏撲去了……就算宋阿姨不告訴我，我這麽一個十年劇粉，能不知道你的工作密度嘛？劇組一待就是小半年，好不容易殺青了，下一部戲就緊鑼密鼓地安排上了；兩部戲中間總得有個喘息調整的時間吧，這塊兒時間也不能消停，拍戲時候落下的采訪、通告、雜誌……這會兒又排著隊地上門了。你知道之前有黑粉說你是個人工智能機器人嗎？好笑是好笑，不過你再這麽幹下去，我覺得我也得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個機器人了。”

  “哪有這麽說自己哥哥的？”他笑著嗔怪道，“你也別光說我，我跟你編輯聊過，她說你除了前段時間停更的那一陣兒，自打你入這行，三年的時間，就一天都沒有斷更過，也甭管是逢年過節還是傷病感冒——那你這不是更像個機器人嗎？我好歹還有歇假的時候，你這可是全年無休；要不是之前眼睜睜看著你住了院，那就更像個不會生病的機器人了。”

  “哈哈哈……那我們可能是同一批次生產出來的！”我被他逗笑了，“好了，知道你是安慰我，但咱倆工作強度能一樣嘛？我連萬更都隻是偶爾興起，大多數時間也就一天碼個六千字——哦對了，你知道我六千字要寫多長時間嘛？”

  沈慕容沉思了一下：“六個小時？”

  “沒有那麽久啦哈哈哈……”我搖了搖頭，“一般三個小時就夠了，卡思路的時候可能會拖到四個小時，但也就這麽多了。”

  他一臉地難以置信。

  “可能也因為我沒有從事過這個行業，所以不太清楚。”他解釋道，“平時給角色寫人物總結的時候也沒怎麽留意過字數和時間，我現在能馬上記起在規定時間內寫滿多少字數的，大概就是高考作文了；我隱約記得，那篇800字的小作文，通常都得要40分鍾到一小時的時間吧？”

  “嗨，這哪能跟高考作文比啊。”我笑起來，“網文跟一般文學作品還不太一樣，動輒就是幾百萬幾百萬起；何況網文門檻低，收入跟字數掛鉤，你若寫得少了，不光讀者覺得不盡興，你自己也養活不了你自己。原先我剛入行，不懂這其中的門路，按以往的思路下筆，一篇小說預估完本二十萬字，每天可能得拿三個小時的時間來構思兩千字，節奏倒是緊湊，但一個是翻兩下就沒了，另一個是許多讀者來這兒也就抱著娛樂身心的目的來的，也早就養成了一目十行的習慣，你不把一件事兒翻開了講，隻隱晦於隻言片語之中，很容易就讓人錯過關鍵線索。所以後來我就明白了一些，寫得詳細了一點，筆速也慢慢提高起來，孰能生巧嘛；再一個就是小說字數也跟著上去了，不會再像以前那麽精簡——當然主要還是以前賺得實在太少了啊哈哈哈哈……不得不向生活低頭。”

  “誰還沒有向生活低過頭呢？”他也輕輕笑起來。

  一旁暗中觀察的豆豆見我們這邊有說有笑，氣氛似乎有所緩和，於是試探性地往前走了走；見我沒什麽阻止的反應，便放心大膽地繼續瘋跑起來。

  “但我哥已經是業界大拿了，而我還是個籍籍無名的撲街小作者。”我跟著豆豆的步子往前走，“唯一能勉強算出了圈的，還是蹭你熱度，匆匆趕製出來的一篇狗血口水文——狗血地我都不想去看第二遍。”

  “寫得還是挺好的。”沈慕容認真地點點頭。

  “但你不覺得劇情很狗血嘛？”

  “嗯……怎麽說呢。”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又很快舒展開來，“隻能說，這個圈子裏的事兒，比這狗血的要多百倍。人都是驅利逐利的動物，這一行更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意味。操縱輿論，幕後注水，惡意剪輯，惡意熱搜，帶資進組的強增戲份，擠掉原來演員的鏡頭……這些都是層出不窮，每天都在發生著的事情。你寫出來的，不過也隻是冰山一角，是能被你們看到的，猜到的信息；有些東西，你們看不到，也猜不到，但卻要比你們看到的、猜到的，更醜陋，也更險惡。”

  我好像是第一次聽沈慕容提起這些事情。

  “辛苦了。”我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你一定也受了很多苦。”

  “其實哪一行又沒有這樣的事情呢。”他看著即將落下去的太陽，眼睛裏映出燒紅了的晚霞，“隻是這個圈裏的人，出現在大眾視線裏的頻率更高，大多也都是光鮮亮麗，讓人忽略了背後所存在著的陰影；一旦有爆出來的苗頭，就更加為人所津津樂道。但哪一行不這樣呢？如果有300％的利潤，資本甚至都不怕絞刑架。”

  “但是，雖然人都有向生活低頭的時候，卻總不能給生活跪下去。”他衝我笑了笑，像做了一個總結，“還好，如今也證明了，我所堅持的一切，都還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