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被愛愛人原來一樣可悲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9:00      字數:2240
  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是會恍惚。

  沈慕容出現在我麵前的那一刻,真的太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

  這種感覺在我把這個場景寫到書裏時達到了最高峰。它在一本極盡狗血之能事的書裏有多麽的毫無違和感,在現實中就有多麽的荒誕。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見他嗎?”它問。

  “我是想見他。但我想的是我跋山涉水,漂洋過海,做好了足夠的萬全的準備,一步又一步地終於靠近他。我在黑暗而隱蔽的台下,和萬千喜歡他的人站在一起,看著他出現,看著一束聚光燈打在他身上,然後我和所有人一起,高聲呐喊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多喊一句,就能多汲取一分力量。”我看著遠方一隻從樹上飛起來的白鳥,“我知道我總要退場,退場之後,他繼續回到他的熒幕上,而我回到我一地雞毛的生活中;但偶像的作用不就在於此嗎?他並不需要時時刻刻都陪在你身邊,他就像天上的月亮,永遠都高高地掛在那裏。他不特意為了誰而發光,更不會特意為了你而發光;有時你看著他,覺得他觸手可及,實際上你清楚,他永遠遙不可及——但他就是在黑夜中給你帶來了光亮,你抬起頭的時候,他永遠都在那裏,於是你又能獲得足夠的勇氣,咬著牙,在慘淡的人生路上走下去……”

  “他本應一直高高地懸掛在天邊。”我說,“但他卻徑直落到了我眼前。”

  “落到眼前不好嗎?”它問,“還是說,隻有距離才會產生美,月亮隻有懸掛在天上的時候才是月亮,落到地麵上來,它也不過是一塊兒大點的隕石,像所有隕石一樣坑坑窪窪,形容醜陋;失去了聚光燈,你發現他也不過是一介凡人,與你心目中的偶像相去甚遠,所以很失望?”

  “要果真如此,倒還好了。”我笑起來,“我經曆的苦難已經足夠多,早就不在乎再添幾道新傷。何況他們圈裏的人,有幾個不給自己營造人設,倘若真的濾鏡崩塌,無非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並沒有崩塌。”

  “是啊,他並沒有崩塌;他在天上,在地上,在屏幕裏或在我身邊,都是清清朗朗,溫潤如玉的人,與我想象的別無二致,甚至比我想象的還要更好。”

  “這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但人啊,總是一種矛盾的生物。你給他們再多的苦難,他們也能咬緊牙關,負重前行,壓彎了脊背,壓不垮脊梁;但倘若你給他們一點幸福,他們就可能承受不住,滿心惶恐。他們有足夠的向下的韌性,這種韌性,使他們即使麵對再大的疾苦也能百折不撓;但他們卻往往不敢直麵幸福,這種隻存在於他們的夢裏,如同鏡花水月一樣的東西,當真的成為現實時,他們反而覺得不安心。”

  “為什麽會不安心?”

  “因為前半生的經曆告訴了他們,人生如逆旅,失多得少,且從來都不會有憑空掉落的餡餅。”我歎了口氣,“以往付出十分都隻能收獲八分,想收獲十分就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甚至有時付出十二分也什麽都得不到的情況下,突然有一天,在你半分都未付出時,卻憑空出現了一個人人都想擁有,但你從來都不敢去想的東西——你會覺得,這東西屬於你嗎?”

  “……”它沉默了一下,“我見你們日常相處得很好,以為你並不在意這些。”

  我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把沈慕容當做鄰家哥哥來看待嗎?”

  “因為他待你隨和而親切,沒有一絲做明星的架子?”

  “是有這個原因,卻也不僅有這個原因。”我看著那隻白鳥在一棵樹的枝丫上停下,“倘若我不這麽看他,依舊把他當做我心中喜歡了十年、看了十年的人,當做如今的頂流,一線的明星,無論走到哪裏都不容小覷,無意間的舉動都可能引發山呼海嘯式的討論和應援……那他的光太刺眼,會把我眼睛給灼傷的。”

  “隻有把他身上所有附加的價值標簽都取下,把光環遮掩起來,我才能如你所見,與他毫無隔閡地,極其自然地生活在一起。”我輕輕笑著,“何況,即使把這些都拋去不看,隻看他本身,他也依舊是一個能讓人怦然心動、一眼就淪陷的人。”

  “你終究還是喜歡他的。”它說。

  “我最後再重複一遍——你難道是第一天知道,我喜歡了他十年?”

  “不,不是喜歡了十年的那一個。”它搖了搖頭,“那個是你的偶像,是你的理想和月亮,你可能是喜歡他,但更可能是喜歡他照耀著你的光芒;但如今不一樣,你就是喜歡他本身,哪怕他不再發光,不再去照耀你,哪怕他一無所有,你也還是喜歡他——就像高中生一樣的,純粹的喜歡。”

  我不置可否。

  “你隻是不敢承認。”它說。

  “你覺得自己得不到,或者得到了也會失去,所以索性告訴自己,你壓根就不想要。”它繼續說。

  “但你是想要的,你根本騙不過自己。”它咄咄逼人地看著我。

  “所以你索性逃避開這個問題,不去看,不去想,仿佛這樣就能讓它不存在。”

  “本來是沒什麽問題的。你們做著兄妹,兄妹就已經很好。他陪在你身邊,他照顧著你,你依賴著他,與在一起也並沒有什麽區別。”

  “‘一時進,一時退,保持安全範圍。‘”

  “‘享受被愛滋味,卻不讓你想入非非。‘”

  ……

  “你幹脆直接唱出來算了。”我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它攤了攤手。

  “所以這也不算什麽新鮮事。出了景衡苑,照樣有大把大把的男女,借著兄妹之名,藏起自己的心。但凡這種事稍微少一些,也不至於會有人專門寫一首歌。”它平靜地說。

  那隻白鳥複又飛起來,越飛越高,終於駛出了我的視線。

  “像他這麽好的人,誰都會喜歡的。”我輕聲道。

  “這種事,往往是一方有情,一方無意。”它說,“但你沒想到,他居然也會喜歡上你。”

  我再度沉默下來。

  “你不僅不敢承認你喜歡他,還不肯麵對他喜歡你。”它笑了笑,“‘被愛愛人原來一樣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