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說出這句話到現在，統共過去了不到一分鍾。

  但就在這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我開始後悔起來。

  我最擔心的事，不是發現他真的喜歡我，更不是沒有得出任何結果；我最擔心的，是他察覺到了我的試探。

  而先前，之所以能夠鼓足勇氣，異常頭鐵地走出這步棋，不過是我以為，我能夠在這場短兵相接中全身而退；能獲得些什麽最好，即使什麽也沒獲得，我也可以不動聲色地把這步棋收回，假裝無事發生。

  我滿心以為著，他並不能看穿我的小心思。

  我果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棋手。

  說起來，我從六歲就開始跟我爸下棋，卻直到十六歲才第一次贏了他——還是在他讓了我兩顆子的情況下。也許從那時，命運就已經在暗中給出了我暗示——我並不適合玩這種博弈的遊戲。

  我隻想著怎麽才能從他的舉止表情中捕捉到一絲不自然，卻忽略了，當我做這些事時，我自己才是最不自然的那一個。

  當你在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我到底為什麽要和一個演員來拚演技？

  他到底有沒有在心底翻湧起驚濤駭浪，我不得而知；但此刻在我的心底掀起來的，都不能用驚濤駭浪來形容，簡直就是台風過境後的八級海嘯。

  他還在平靜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回答。

  空調開在二十六度上，我卻幾乎要出汗了。

  但怎麽說呢，人在危機時刻的潛力往往是無窮大的——緊張感能讓身體分泌出更多的腎上腺素，而腎上腺素會讓你的腦子加到最大馬力地運轉起來——

  於是我終於意識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他正在“等待著我的回答”。

  單從字麵上來看，這壓根就不能稱之為一個問題；聊天不都是這樣麽，兩個人之間一問一答，或者輪流發表自己的看法，有來有回，那才能稱之為聊天；倘若隻有一個人喋喋不休，那叫自說自話。

  但這確實是最關鍵的問題。

  他的從容鎮定和坦然自爆讓我瞬間慌了神，隻覺得自己的心思一定已經在他麵前一覽無餘，他一定已經知道了我知道了他的心意——我又想起被當時腦內的繞口所支配的恐懼。

  然而事實上，他也並不是已經板上釘釘地確定我是在試探他；如果他真的已經確定了，就不會再把這個問題拋回給我。

  正是因為他不能確定，他才選擇了直接道出真相，來觀察我之後的反應。

  他不過也是在試探我。

  這種暗流湧動的心思博弈著實是太累了……我開始懷念起曾經什麽也不知道的自己——我當初到底為什麽要沿著蛛絲馬跡一路探查下去？？倘若我睜隻眼閉隻眼地讓它過去，假裝並未留意，我不還是能做一個傻而天真的老妹兒嗎？

  我突然覺得，傻點也挺好的。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懊悔再多也無濟於事；棋局已經開始了，還是我走出了第一步黑子；此刻他正執著白子，看我下一步要落到哪裏。

  他不知道我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真的趕緊過去吧我真的說夠了繞口，我有這個心思，我幹嘛不直接去相聲社學藝去？——所以他用上一步的白子賣了個破綻，隻等著看我會不會鑽。

  這步棋的高明之處就在於，隻有在我已經發現了他的心意時，我才能看出這步棋的破綻；而倘若我還是之前那個一無所知的棋局小白，我隻會覺得他又是像往常一樣在逗我。但這步棋當然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即使我表現得像個小白，他其實也不能確定，我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隻是想讓他覺得我一無所知——等等，這他媽跟我當時走得那一步不是同一個套路嗎？？？

  萬萬沒想到，我居然能在這種情況下，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句話，有了更深徹的領悟。

  “得了吧，離新郎最近的都是伴郎——我可不要跟一群臭老爺們站在一起。”我若無其事地回道，為了具有更高的可信度，我甚至還翻了個白眼，“你妹妹我是神經大條了一點，但畢竟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還是喜歡漂漂亮亮的小裙子，喜歡和香香甜甜的小姐姐廝混——再說當伴郎是要給紅包的，而伴娘是負責收紅包的，如此貪財好色的我，就算你閉著眼睛，也該看出我會去選哪一個。”

  沈慕容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看得我心頭有點慌，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我的皮膚，穿透我的筋肉和外骨骼，直接看進我正緊張亂跳著的心底……我努力定了定神，告訴自己，他又不是X光，若他真有這麽大的本事，估計光他的放射性都能讓我們倆同歸於盡了……

  於是我無所畏懼地笑著看了回去——當然是表麵上的無所畏懼啊！！！我心裏依舊慌張得要死！！！

  四周奇妙地寂靜下來，連蟬聲都收斂了許多，甚至連那台以靜音為噱頭但其實工作時還是會有些許聲音的死貴死貴的洗碗機——嗯我是在發現它跟我以往見過的工作時轟隆轟隆的洗碗機不一樣所以特意去搜了一下這個牌子想要給我爸媽換一台，然後成功地被價格勸退——都在拚命地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達到真正意義上的靜音……

  偌大的房間裏，我甚至都可以聽到沈慕容手腕上那塊表的指針跳動聲。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實際上其實並沒有過去幾秒，但在這種情形下，我相信無論換做誰，他都會對“度秒如年”有一個新的認知。

  沈慕容終於笑了起來。

  ——這次是真的笑了起來，連眼睛裏都帶了笑意。

  “我倒是知道你好色，但貪財這一點——”他笑著頓了頓，“我隻在你朋友身上發現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好嘛！”我暗自鬆了一口氣，連對話都多了幾分底氣，“再說你不都說了近朱者赤？賀涵給我洗腦了這麽多年，我要還不對金錢有點興趣，那豈不是看輕她的功力嗎？至於你為啥沒發現，可能是因為，我是遇財貪財，遇色好色；倘若遇見財色兼備的，我還是對後者更感興趣。畢竟金錢不過身外之物，可有可無，但美色可是不會騙人的，看著就令人心情愉悅——這一點，你不應該最清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