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情緒閾值的失控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9:00      字數:2209
  雖然嘴上說著控製不住,但沈慕容還是自覺地在麵前擺上了一碗涮油的清水,米飯也隻盛了個碗底,將將能算兩口主食。

  相比起來,我看了看眼前這碗冒尖的飯,歎了口氣。

  “你這不是陷我於不義嘛?”我拿起筷子,“我怎麽忍心看著你挨餓,自己吃這麽多?”

  “你忍心的。”他冷靜地說。

  “你說得對。”我立刻挾下一大塊裹著湯汁泛著流光的魚肉,一口塞進嘴裏。

  我做的菜這麽香!我怎麽可能不忍心!有一說一,我覺得我使使勁還能幹掉兩大碗。

  不過令人欣慰的是,沈慕容終於過去了那股勁兒——我不是不喜歡妹控,妹控的哥哥也確實令人羨慕;但他本身就是溫潤甚至有些清冷的性子,突然狂熱起來,隻讓我感到惶恐。換位思考一下,倘若這麽話癆的我突然有一天難得的安靜下來,估計他也會覺得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樣的道理。

  雖然我也不清楚,到底是隨著時間推移讓他冷靜,還是因為談到傅城的過去轉移了注意力,總之他既已恢複到了素日的狀態,我也終於能把心放鬆下來。

  “好吃嘛?”看著他每次都把菜上的油鹽調料過了清水涮掉,我忍不住問道,“這樣會不會就沒味道了啊?”

  他舉著筷子的手一愣,隨後另拿了雙公筷,夾了一片嫩白的魚肉,往水中涮了一下,放到我麵前的小碟中。

  “我覺得還是好吃的。”他笑道,“你可以嚐一下。”

  確實還不錯,想來是清水隻能把菜品表麵的油鹽涮下去,但隨著蒸炒,滋味早已醃製入內。隻是這樣一來,味道還是不免大打折扣,原先滿口生香的菜肴,如今也僅僅能算“有滋味”。

  經過這麽一出,我突然就沒了什麽胃口。

  “我以前減肥的時候也用過這種法子來著。”我放下筷子,“不光涮清水,也包括不吃主食,不吃晚飯,甚至還包括大名鼎鼎的生酮減肥……一開始都是鬥誌滿滿覺得我可以,但後期肯定會陷入情緒委屈,覺得啊,我連想吃的東西都不能吃,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於是每次減肥幾乎都是以失敗告終。也不是沒有成功過的,隻是成功過的那些也是奔著‘瘦下來之後就可以好好吃飯了‘的念頭……民以食為天,我實在是不能想象,像你們這樣,日日都要控製著自己,是需要多大的意誌力……以前看網上有言論說,演員保持身材也沒什麽了不起,如果給他們那麽多錢,他們也能有強大的自製力;但能賺大錢的終歸還是少數群體吧,大多還是籍籍無名的小演員,為著自己的夢想,勉強維持生計,但他們不也會嚴格管理身材嘛……換我肯定是堅持不下來的,我沒法接受這種,永遠虧著自己口腹的生活。”

  “也沒有這麽淒慘啦。”沈慕容安慰道,“這個月我吃得不也很開心嗎?沒有工作的時候就可以放鬆一些呀,工作需要的話,自然也是要控製的。”

  “但宋阿姨也說,你難得給自己放這麽一個長假。”我歎了口氣,“而且這套說辭放在別人身上可能還有用些,哥,我是你的劇粉啊,我能不清楚你一年工作時間有多少嘛?你還不是大多數時間都需要控製飲食的?”

  “習慣了就好。”他輕輕笑了笑,“無論工作還是夢想,多少都要付出一些犧牲和代價。演員這一行,原本隻是我媽建議我去嚐試,到後來卻也成為了我願意去奮鬥、去拚搏的終生事業。隻要我從中獲得的東西,無論是成長,或者是成就感,甚至是和人物產生的微薄的共鳴,這些東西大於我付出的代價,我就覺得值得。”

  各人有各人的追求,這個我能理解,似乎也著實不用去質疑什麽。

  “我隻是覺得你委屈……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我輕聲道。

  沈慕容放下筷子,端正起來。

  “每個人都隻能活一次,一生不過百年,大多數人也隻能體驗一種人生,沒有試錯,不能回頭;相比起來,我能通過這個行業,去經曆另外的人生,看見更廣袤的天地,已經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了。”他臉上的表情極為認真,是我從未看見過的模樣,“我知道你心疼我,就像我爸也覺得,為了份工作,把自己的身體都搭進去,實在是不明智;但你也應該是最能理解我的人呀,你給筆下的人物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的世界的時候,不是也會從中獲得極大的滿足嗎?每個人的**和執念不同,想要的東西也不一樣。有人腳踏實地,隻圖一生平淡溫馨;有人卻生來就向往冒險,向往新奇,向往著天上的月亮——真要說起來,你甚至比我還決絕些。我開始做演員的時候,雖然名氣不大,起碼隻要拍戲就有錢拿,維持溫飽還是不愁的;而你開始動筆的時候,前途完全是未知的,你再努力,也可能連基本的生計都維持不了。但即便如此,你還是義無反顧地放棄一切,去背水一戰——你不應該是,最懂我的人嗎?”

  我有些錯愕。

  這錯愕確實是跟他難得說這麽多的話有關;但更重要的是,沈慕容平日說話都是滴水不漏的,既不激進,也不頹廢。他像是有一個固定的情緒閾值,任何喜怒哀樂都牢牢控製在這閾值之內,高興也不會得意忘形,傷心也不至於悲痛欲絕;他永遠把情緒控製在一個得體的範圍,甚至可以說,他永遠在情緒之外保持著一份冷靜。我覺得他溫和,也覺得他清冷;但無論溫和還是清冷,都隻是他情緒得體的表現。溫和再往上就是熱情,清冷再往下就是冷漠,但他絕不會跳出這個範圍。他從不向你索取什麽,也不對你要求什麽;他永遠都讓人覺得有禮有節,卻總隔著一層疏離的透明薄膜,飄忽不定;即使你們關係再好,你也不會認為,自己真的觸碰到了他的內心。

  然而這一次,他放棄了自己的冷靜,放棄了自己的滴水不漏;他像是親自把裹著自己的這層膜撕開,**地呈現出了自己最真實的感受。

  他的語氣有些激進。他激進地反問著我。而這反問的內容,是他覺得,我原應是最懂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