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涵去做了個複查。

  她最近過得並不算太順利，尤其是公司裏的人事變動，和競爭者對她明目張膽的威脅；但她還沒有輕易投降，她手裏也捏著些對方的把柄，雙方都在各自探測對方最後的底線——但實際上賀涵並沒有什麽底線，她不在乎麵上的難堪，也不在乎保全什麽人脈。她在燕平打拚了這麽多年，身後空無一人，隻靠著自己的微薄力量摸爬滾打，自然也不怕什麽影響後路的舉動。

  她壓根就沒打算給自己留後路。

  無論是魚死網破，還是以卵擊石，就算力量懸殊，她也不會讓對方幹幹淨淨地全身而退，拚盡全力也總要惡心對方一下。她是差點就沒想開，但那隻是人在諸多打擊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的逃避機製作祟。一念之差，地獄天堂。

  而轉過這個念頭之後，賀涵反而不覺得這是件大事了。

  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去做幾年牢。她權衡了一下，最多不過是三年，好好表現，兩年半說不定就能出來；至於該交的罰款和她自己的精神賠償，那就讓現在的老總出出血吧。畢竟他們做的都是灰色地帶的買賣，若想讓她一個人攬下整個公司的責任，那老總也總得拿出點誠意出來——事了拂衣去是很好，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深藏功與名的。殺人不見血的殺手確實少，大部分還都是要灰溜溜地把自己的血衣掩埋起來。

  老總要是不肯舍棄這點錢怎麽辦呢——那他也就隻好舍棄唾手可得的高薪養老職位，陪她一起在監獄裏養養生。監獄裏生活確實不錯，粗茶淡飯調養腸胃，每日勞動鍛煉身體，早睡早起調整作息。唯一的區別就是，賀涵沒家沒業，孤家寡人，去了也就去了，反正她如今也是一個人過活，頂多算換個簡陋點的地方住；但老總就不一樣了，他拖家帶口，脈係就紮根在這裏，也算是維持了大半輩子的清譽，肯定不願在一個小陰溝裏翻船。賀涵相信老總不是這麽沒眼力見兒的人，能爬到這個位置上固然少不了幕後的推動，然而，自己也總得有點本事，才能安安穩穩地坐這麽多年——何況大頭的錢還是可以從公司裏出，需要老板掏腰包的也就那麽一點。公司裏是有一部分應急資金專門處理這些事的，賀涵清楚得很。

  給老總留一手，是因為老總還得給自己善後。即便如此，倘若老總昏了頭腦硬是不配合，賀涵也會第一時間拉老總過來一起趟這趟渾水。往日的情麵？現實生活裏誰還看這些東西。至於另外兩位——另兩位可是連往日的情麵都沒有的。賀涵並不準備給他們留半點機會。不消說他們最後到底有沒有置賀涵於死地，隻要他們下手，賀涵也總得讓他們傷筋動骨，大傷元氣。

  單憑她自己倒可能確實要費些力氣。不過巧了麽，上天就是垂憐，給了她一個趁手的律師——盡管這個律師並不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餘睿看著一臉正氣，實際上——實際上也一身正氣，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帶轉折的好。隻是他恰好也認識幾個野路子的私家偵探，恰好又掌握些造勢的法子——有時候輿論壓力也是很有用的工具，說起來有些可悲，許多事隻有鬧得越大，翻騰出來的浪花越高，才越有翻盤的可能；不然就像投了一顆小石頭在海裏，一點水花都不見，便悄無聲息地沉了底。餘睿之所以恰好懂這些，當然也跟他的工作性質有關。他是個律師，他是個厲害的律師，他是個專門幫明星打官司的厲害律師。律師當然要為自己的當事人爭取最大的利益，無論黑白——這個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大部分都在灰色地段，模棱兩可，單看你要怎麽說。

  公司裏那兩位怕也是吃定了自己身後沒人，掀不起多大風浪，所以才敢這麽肆無忌憚地衝臉。要麽說這世界有多少的巧合呢，但凡這兩位早上半年衝鋒，恐怕她就隻能一路忍讓妥協下去了——可那小男孩半年前還沒過來呢。如今從理論上來說，她的身後確實依舊空無一人，這點是明麵上擺著的道理，她並不甘心去做誰的金絲雀，也沒厲害到洶湧地攀上哪個高枝，這是事實，所有人都看得到，包括那兩位；但明麵上沒有擺著的，恰恰是她有一個不務正業的朋友。這位朋友放在素日，可能除了幫她痛罵幾句，也半點忙都幫不上，畢竟朋友自己也是水深火熱，青黃不接，處在不上不下的迷茫期。賀涵看得清楚，她的這位小朋友與戀人終歸是走不到一起去，從古至今大抵如此，不讓嫁的都嫁了，不讓娶的都沒娶。然而她沒辦法挑明，她確實不想看她的朋友日後受苦，但也總不能拿刀抵著脖子說，你立刻跟他分手？尤其是這位朋友天真得有些傻氣，她還真的相信她能成為萬中無一的特例，收獲一份修成正果的苦戀。這世界就是如此，無數人總以為自己有著莫大的運氣，能夠過上一個概率之外的生活。但運氣不青睞任何人，運氣隻是懸掛在井裏的月亮。

  當然，一個放棄月入過萬的工作去追尋夢想的人，賀涵也不忍苛責。她傻歸傻，總還是有些可愛的。他們是很好的朋友，沒有任何利益摻雜的，這點對賀涵來說很是難得。如今的賀涵交朋友，隻看他能不能給自己提供什麽幫助，她也因此幾乎和過去所有的點頭之交斷絕了聯係；但她的這位小朋友依舊從她嚴苛的利益至上的原則裏存活了下去。賀涵並不曾想過放棄她，盡管她無法為賀涵提供任何物質價值，相反的，賀涵甚至願意為她竭盡所能。

  某種意義上來說，之所以留下她，也是因為，她代表了賀涵心底所有柔軟感性和美好事物的最後一份淨土。

  她是賀涵唯一一個不報任何功利性親近的人。但上天就是這麽愛開玩笑，也是這唯一一個看起來沒有絲毫利用價值的人，給賀涵提供了最大的幫助。

  賀涵想，上文中有句話還是不確切的。這位朋友天真歸天真，但她的運氣卻不是懸在井底的月亮。她的運氣就在某個普普通通的日常，自己走到她身邊，向她伸出了幹淨纖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