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沒有提到具體的分手原因，小馬隻簡單而隱晦地寫上了，“因為家裏的原因”。我一度認為他是跟家庭妥協了，畢竟自己打拚確實很累，年輕人的荷爾蒙衝動也無非就在二十出頭的那幾年，娶個能讓自己少奮鬥二十年甚至後半生都可以混吃等死的女孩子，確實要比所謂的愛情和心上人要靠譜得多。

  ——我當然不認同這個觀點，尤其是我就是這個故事裏的“愛情”和“心上人”。但我隻能這麽推測。雖然從我第一次得知了他父母的真實想法之後我就提過這個推測，而他當時義正言辭地駁斥了我，甚至有些生氣，覺得我這麽說，既是看不起自己，也是不信任他；但人總會變的，這世間萬事萬物每時每刻都在變，唯一不變的就是改變。他已經走了，無論我認不認同，無論他之前有過多少允諾，無論我們為了彼此做出過多少努力，這一切都化成了泡影，像一張過期的契約，失去了它所有的效力。

  我自然也會難以置信，像任何一個普通的被分手的人那樣難以置信，也像他們一樣，在心裏痛苦地想著“我們之前不還是好好的嗎”。然而我知道，走進醫院裏的人看上去也是好好的，起碼他們還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他們還能呼吸，他們的心髒還在跳動；但可能一瞬之間，他們的心髒就梗死了，他們的大腦就出了許多血，或者他們的內在器官已經衰竭得千瘡百孔，隻差最後的致命一擊，而我們隻能看見他們“還是好好的”的表麵。

  我不想歇斯底裏地給他打電話，給他發短信，質問他為什麽要放棄我，為什麽不告而別，為什麽之前答應了永遠跟我在一起現在卻離開了我；原因之一是就算問明白了我也沒什麽辦法，死得稀裏糊塗和死得明明白白都是死路一條罷了——何況他不已經隱晦地說出原因了嗎？我還想聽他說什麽，聽他親口承認“因為你不如我爸給我安排的那個有錢”，“因為你爸媽不如我爸給我安排的那個的爸媽有能耐”？

  許多突然失去愛情的小姑娘往往會陷入這樣一個誤區，她們瘋狂地給曾經的愛人發信息，訴說自己的思念，解釋自己的行為，許下許多卑微的承諾，隻為了將他挽留回來；之所以這裏單列出“小姑娘”，是因為倘若是女方提分手，確實有比較大的概率是期待男方來挽留的，男方哄幾句，誠懇一點，她們很可能就願意回心轉意；但男方提分手其實不太可能有回旋餘地，與試圖獲得安全感和存在感的女孩子不同，男性思維並不會試圖通過一件看上去大相徑庭的事情來完成他們本來的目的，他們常常都是直來直去，他們想讓你在乎就會直說讓你多關心他，而他們提分手，就僅僅是因為他們已經下定決心結束這段關係。

  所以，如果有看到這裏的小妹妹——沒用的，不必跟他解釋什麽，他不會回頭了。你就留在這裏，或許還能給他一個美好的念想。倘若你硬要去追，就像他轉身欲走，門都開了一半，而我們坐在地上扯著他的褲腿，沒有形象的嚎啕大哭，鼻涕眼淚流了滿臉——我當然知道你有多絕望，但你以為他會心疼你嗎？不會，他隻會皺起眉頭，想著你怎麽像個潑婦一樣，還好提了分手。

  而原因之二是，他選擇了給我寫信。

  選擇給我寫信的理由他已經說了兩點。但還有一點，如果他真的在線上給我發了這麽一長段話，我總會順手給他回複或者順手質問他，到那時我大概率隻會收獲一個紅色感歎號，或者永遠的“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我倒是第一次發現，寫信還有這麽大的天然優勢——它給兩個人製造了充足的思考和緩衝空間，倘若一方想要終止交談，另一方也無法實時地去咄咄逼人，讓兩個人陷入更加魚死網破的境地。

  我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已經拉黑或者屏蔽了我。我也不想去試。我很累了。我不想再受打擊。

  我給編輯發了一條暫停更新的消息，又把作品動態改了一下，然後把自己蒙進被子，不知所措地蜷縮起來。

  不能怪任何人矯情。也別指望誰能和你感同身受。大家的傷心和痛苦都是真的，確實，一言以蔽之，無非是“小姑娘失個戀嘛”，但這句話包括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包括了過去三年多的點滴記憶。當兩個人朝夕相處的生活在一起，你會習慣他，你會順其自然地把他當成你生活的必需品。說“誰離了誰也能過得下去，你之前沒有他她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不必哭哭啼啼”也大可不必，我曾經看過一個生動的比喻，說單身生活著的人就像是用一條腿獨立跳躍，因為習慣了，所以不覺得有什麽；後來遇見了另一半，兩個人磨合在一起，終於可以用兩條腿走路，雖然不一定比跳躍快，卻一定是比跳躍省勁的；而分手呢，分手就像是把你已經習慣了的兩條腿鋸去一條。鋸去的時候肯定疼啊，鋸去之後你也得花好長時間才能重新學會獨立跳躍。你之前確實是會這項技能的，但你習慣了兩條腿走路，突然又變回一條腿，不用說跳了，站都不一定站得穩。當然最後你一定會重新拾起你的跳躍技能，但在此之前，你摔過的跤，流過的汗，跌在地上爬不起來的絕望——它們也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爬不起來的時候，確實會覺得天塌了。

  話說回來，就算養條狗，三年多也得養出感情了啊。狗丟了都得大哭一場，何況這麽大一個人呢。

  可能正是我先入為主的猜測，讓我錯過了事情的真相——但說實話，當你已經處於被拋棄的立場上，你真的很難再運用起清晰的頭腦智慧來抽絲剝繭。你的頭腦現在連讓你少哭一會兒都做不到。

  “這個，我倒是有印象。”沈慕容沉吟了一下，“張非非補充過，那女人和你吵架時，曾經對小馬說過，如果不是她，小馬父親早就進監獄了這種話；再結合剛剛陸合夏的說法……”

  “——等等。”我看了他一眼，“你剛剛複盤時提過這段嗎，哥？”

  沈慕容一臉無辜地笑了起來。

  “沒有啊。”即使知道他很氣人，但依舊沒法否定他很好看，“我那時以為你對他還有感情，所以沒有多講——不過現在，我倒是可以把所有的細節，都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