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始料未及，覺得我不敢跟他對質。

  然而實不相瞞，我上份工作就得天天跟三教九流的陌生人打交道；想用年齡和輩分來壓我還是趁早省省，不用說他一個四五十歲的，就算是六七十歲的我也照樣跟著談笑風生。

  我不是他兒子。何況小馬現在不僅是他兒子，還是我的男朋友，更有可能是未來的愛人。我願意進家門跟他談是我的道德素養，不然公然在樓道裏對質，難免影響鄰居們的觀感；再說，畢竟家醜不可外揚——我並不覺得我跟小馬談戀愛這事兒是家醜，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是一個已經成年了的人，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大家都二十來歲，看對眼了談個戀愛，不違法也不違背道德的，有什麽錯？

  真正是家醜的，莫過於一個竭盡全力想要控製自己兒子人生的父親。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這個世上有三種笨鳥，一種是先飛的笨鳥，它雖然笨，但好歹願意付出更多努力，還是能有一番成績；另一種是平庸的笨鳥，它笨，還不願過多努力，隻能碌碌無為地平庸一生，但跟第三種相比，它也是值得尊敬的，畢竟它接受自己的命運；第三種是什麽呢，是不願意過多努力還妄想飛黃騰達的笨鳥，它們的辦法就是下一個蛋，讓自己的後代替自己去飛，等到後代有能力了，它們就讓後代背著自己飛過去，全然不顧後代的辛苦和死活，挖骨喝血，坐享其成。

  ——但以上也隻是我如今再度著眼複盤的時候，因為已經知道了之後的結局，所以才這麽強硬。

  事實上當我拖著小行李箱進去的時候，我依舊覺得這其中可能有什麽誤會。我覺得小馬沒必要騙我，他也沒必要騙他爸——我當時真的以為這世上所有的家長都很愛自己的小孩——所以我想這可能是他爸一時氣話，畢竟自家的房子進不去，裏麵還有個沒見過的人，這事兒換了誰心情也不是很好；我還是想盡力挽回一下的。

  “所以你其實就是腦子不好。”後來我跟賀涵打電話哭的時候，她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你這說出去都沒人敢信，你當年不是麵對著打上門來的胡攪蠻纏的傻逼大爺都能挺身而出掄起板凳就跟他剛還不忘讓後台關攝像頭，行情不好自個兒也沒那技術導致虧損了百八十萬的潑辣大姨你都能請進茶室好生安撫著最後還讓人又加了倉，還有那個光頭大哥，你記得嗎，膀大腰圓一身花臂，跟黑社會似的，前後來開了三次戶，前兩次就是死活不摘帽子，把前台小姐姐都給嚇得眼圈發紅，最後還是你直接深入虎穴去了大哥辦公室，也不知道怎麽勸的反正大哥最後是開成功了——冉妹兒啊，雖然我知道你幹這些時候的心理壓力比常人還要大，不然之後也不會崩潰；但不得不說，在處理這些老大難的問題上，你永遠都是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敵疲我擾，冷靜精準地跟機器人一樣，職業微笑從來不掉，巍然不動穩如泰山，簡直就是一業界傳奇——怎麽了，他爹挺能耐的啊，到底多大的本事，還能把你說哭了？”

  不是他爹的本事。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顧忌他是小馬父親，顧忌如果我處理不好可能會影響我和小馬的感情，並且我確實天真地以為他通情達理；所以我坐下來，準備好好捋清楚這件事兒的關係。

  所以我從開始就輸了。我對對方是有所顧慮的，我期待他能夠認可我和小馬；但對方從來就沒打算講道理，他有自己想要的利益，我隻是突然出現的一個路障，他所要做的隻是把我掃清。

  隻不過現在都是文明社會，該戴的麵具還是要戴一戴。這就更加加重了我的錯覺。

  “我以為他是講道理的。”我抹了一把淚。其實我並不想哭，隻是眼淚止不住，“所以我才跟他耐著性子談了那麽多，我以為我挨個解釋清楚他反對的理由，起碼這事兒就能緩過去，就像小心翼翼地在下著一盤棋，能退就退，但絕不能輸。眼見著最後要贏了，誰知道他突然撕破臉皮，直接把棋盤給掀了。”

  “他前麵都說了啥？”賀涵冷靜地問。

  “來來，你坐下。”小馬父親隨手指了指餐廳的板凳，又掃了一眼桌子上沒收拾起來的粥，點了根煙，吞吐了一口。

  “你今年多大了？比小馬大三歲。這不是男的比女的大三歲，女的比男的大三歲，那就是不值錢，現在誰不想找個比自己小的對象？”小馬父親抽了口煙，“他今年才二十，等他到了二十五六，你都三十了，那他還能喜歡你？”

  我賠笑道：“叔，現在大家談戀愛都不怎麽看年齡的，主要還是得看兩個人合不合適，喜不喜歡。我們倆在一起，肯定是有互相喜歡的地方呀。”

  “合適？”他嘴角一抽，彈了彈煙灰：“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他現在喜歡你什麽，男女之間不就那麽些事？我還說呢，最近他怎麽連家都不顧得回，一有空就往外跑，原來就是你在勾引他！你一個女的這麽賤，知道什麽是檢點？”

  “叔，談個戀愛怎麽叫勾引？”我笑得有些僵硬，但還是盡力保持著情緒，“您不也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現在也不是舊社會了，兩個人婚前都不見麵，直接綁起來結婚，好賴都是自個兒受著——我們也是認認真真衝著結婚去的啊。”

  “你還挺能說，怪不得給他迷了心。”他嘴角抽得更厲害，“還結婚？他剛開始忙事業，現在談戀愛純粹就是玩玩，而且等到他見的世麵多了，他還能看得上你？我看你也不是不懂這些吧？”

  “您別這麽說。”我緊緊攥著手機，臉上依舊掛著笑，“我們之後也可以相互扶持，一起成長呀——您看我還比他多了幾年經驗，也能幫得到他。”

  “你幫他？你能幫他什麽？”他有些惱羞成怒，“就這麽跟你說吧，他現在得專心工作，談戀愛就是耽誤時間，我們絕不會同意的！”

  我看了看屏幕上小馬打過來的電話。這已經是他打來的第十個了。

  我又一次掛斷了他。

  “這樣吧，叔，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深吸一口氣，眼眶也有些濕，“那我們就先分開，等到他二十五了，事業穩定了，我們要還是互相喜歡的話……”

  “互相喜歡也沒用！”他把手裏的煙頭狠狠摁在那半碗粥裏，“我就跟你說實話，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