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把所有東西都搬了出來。

  我和小馬癱在他窄窄的單人床上，像兩隻被衝上海灘曬幹了的鹹魚。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因為一直在下雨的緣故，下午與傍晚，倒也不是那麽明顯。

  我緩過了一口氣，說：“租房可著實累，打了一年工起碼小一半都是給房東打的就算了，房東一聲招呼，租客就得被趕出來，無家可歸，退押金又得扒一層皮——賀涵當年走的時候房東不就死壓著不退嗎？最後也沒什麽辦法，就那麽不了了之了……再就是搬家這茬，每次都勞心費神，拖家帶口的好不淒涼——我總算是知道為什麽許多人都一定要有一套自個兒的房子了。”

  小馬突然笑起來，跟我說：“不然你直接租我家房子好了。我做你房東，保證對你溫溫柔柔，客客氣氣；不光不扣你押金，等每個月你把租金給我，我再把它轉給你。自產自銷，肥水不流外人田。”

  “哈哈哈哈不用轉給我，自己留著花就行，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就是你家這三室可能得貴了點，你回去問問叔叔阿姨，能不能給我打個折，友情價嘛……”我也順勢往下說了下去。

  小馬卻突然沉默了起來。

  “我開玩笑的，我爸媽還沒準備把這間房子租出去。”他重新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和緊張。

  我翻了個身，摸了摸他的頭，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緊張，但還是笑著跟他說：“沒事兒，我也是開玩笑呀。”

  “出去吃飯嗎？”他又放鬆下來，蹭了蹭我的鼻子，問道，“我有點餓了——這可真是幹了一下午體力活。”

  “下次一定得找個有電梯的房子。”我坐起來摸索手機，“不出去了，累得不行，叫個外賣就好了。”

  “有粥嗎？”他又從身後靠上來，倚著我的肩膀，跟我一起看著手機，“吃點清淡的，你昨兒不是又肚子痛嗎？”

  “我覺得那可能是因為我晚上沒蓋好被子著涼了吧……”我回想了一下，“但吃點粥也行，天熱，也沒什麽胃口。”

  點完之後又癱了一會兒，就聽到外賣小哥敲門。“在這兒吃還是去餐廳？”小馬拎了外賣進來，看著還在床上裝死的我，笑道。

  我左右環顧了一下他的小臥室，唯一一張電腦桌堆滿了沒來得及收拾的手辦，床頭櫃上放著兩隻貓貓玩偶，椅子上更是扔著一堆衣服，底下埋著一把斷了弦的吉他——我剛過來的時候還撥了兩下，估計是好久沒碰，沒調音和斷了一根弦就算了，弦的一邊居然還生了繡——

  我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去餐廳吃吧。”

  剛站起來，我的腿就不自覺地軟了一下，差點摔著，幸好一把扶住了旁邊的電腦椅。

  “我剛剛去拿外賣的時候也這樣。”小馬笑道，“忘記提醒你了。”

  他走過來，一手拎著外賣，一手架著我。

  “我就記著以前，上學的時候，體育課上練蛙跳。”我挺直著酸疼的腿肚子往前挪，“那可真是太疼了，跳完就感覺自己廢了，尤其是第二天起來，全班都跟剛出生的小孩兒一樣，不會走路了。還有走樓梯的時候，最折騰，上樓梯還好，下樓梯的時候每走一步腿上的筋仿佛都連著腦子在打顫，顫顫巍巍的，一步一步地往下挪……想想我們還真是老了啊，以前起碼還能撐到第二天，現在這才剛剛結束不久，就已經不行了。”

  “下次一定得找個帶電梯的房子。”他重複了一遍，又笑道，“下次就找搬家公司了，那會兒我也開始賺錢，就不用這麽省了。”

  “但我已經沒得錢賺了。還是要省一點的。”我笑起來。

  “沒關係，你不用出去。”他認真地看我一眼，“我養你。”

  “雖然這句話可能已經有很多人跟你說過了。”不待我回答，他又急急地補充道，“但我真的是認真的。”

  要麽說小奶狗甜嘛，你就算心裏對他們的承諾不報什麽希望，對他們的未來也持懷疑態度，但起碼在某些時刻，即使你是再怎麽冷若冰霜的大姐姐，也總是能被他們溫暖和融化些許。

  當然，融化歸融化，冰凍三尺也非一日之寒。該心裏門兒清的還是要清楚著，女孩子一定要經濟獨立，別聽信任何人的“我養你”。當他們說這句話的時候，要麽是口頭哄哄，類似於“我永遠愛你”、“我會一輩子對你好”；要麽就是一時頭腦發熱，是沒有經曆過社會毒打或者，一時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小馬是屬於後者的，他確實言辭懇切，認真地有些可愛；但他既沒有經曆過社會毒打，也確實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

  這些都是後話了。起碼在那一刻，我還是有三分都信了的。

  過去的工作時間壓力太大，花錢也大手大腳——買買買確實是很容易讓人緩解壓力的一件事，隻不過我不喜歡漂亮衣服，我隻喜歡能慰藉身心的滾燙食物；再加上後來的看病求醫——不得不吐槽，一個三甲醫院的一小時心理谘詢要三百，三百就三百吧，關鍵是心理醫生也沒提供給我多少有效建議，還不斷地看著表，在我覺得我終於要發泄到關鍵情緒的時候戛然而止，一度讓我懷疑這個崗位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錢多事少——但所幸我花得多，賺得也不少，因此也算是少有積蓄，起碼半年的房租和生活費是能出得起。兜裏有錢心裏確實是不慌的，不像是後來——那都是後話了。

  飯很快就吃完了，小馬對著麵前剩下的半碗粥打著飽嗝。我看了一眼時間，站起身來。

  “我得訂個酒店了，都這個點了，回家也不一定打得到車，趕明兒再回吧——我身份證是不是放你那兒了？”

  “訂什麽酒店呀。”他摁著我的肩膀坐下來，笑著看著我，“你在這兒睡一晚就是了。”

  “不太好吧？”我並不能說明具體哪裏不好，但心裏總覺得不安，“這兒畢竟是你家……咱倆也沒結婚。”

  “我又不跟你一起睡。”他顯然理解錯了我的意思，笑起來，“我回我爸媽那邊兒睡，沒事，沒人會過來的。你在這兒住一晚而已，就算隻是個普通朋友，借宿一晚也沒關係啊。”

  我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而如今站在上帝視角的我，恨不得把當時自己點了的頭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