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活吃八爪魚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8:59      字數:2300
  我一直覺得,‘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這句話,壓根就是句毫無意義且不一定正確的廢話。我在某年某月路過一個小攤,買到一個假冒偽劣的物件,那麽我是絕對不會再去這個小攤光顧第二次的,試錯成本有一次就夠了,這種事,一次就足以把人的耐心消耗殆盡。

  但是,有第二次,絕對是有第一次的。這是句簡單而正確的真理,正如如果你說,這是你今天吃的第二個包子,那麽我們就可以準確清晰地知道,在此之前,你吃了第一個包子。

  當然,這句真理也是句廢話。沒有人規定真理不能是廢話。尤其是,倘若你是從數學係出來的人,你就會更加深刻地理解這個概念。

  今天是我和小馬父親的第二次見麵;所以,在此之前,我們還是見過一次的。

  我囉嗦了這麽久,並不是為了給我們的第一次見麵做什麽鋪墊。事實上我什麽都不想做,我隻是在盡力拖延——我壓根就不想回憶當時的場景。

  從某種程度上,這件事確實證明了大腦對自己的身體有防禦機製。這種機製不僅在於它會記得讓你避開你上次踩過的坑;當這個坑對你的傷害確實很慘重時,它甚至會阻止你去記起這件事,以免讓你受到二次傷害。

  有一句文學作品裏常用的,描繪兩個人曾經的感情關係特別好,有多好呢,比如說“我們已經有十餘年沒見了,這次見麵卻絲毫沒有任何生疏的感覺;提起以前經曆的種種,更是一樣都沒有忘,它們在我們的腦海裏,依舊栩栩如生,仿佛這些事就發生在昨日”。“仿佛發生在昨日”,這是句多麽感人至深的句子;唯獨用在我這裏,我不僅一點都不覺得感動,而且每次記起來,仿佛都像嘴裏塞了一隻活著的八爪魚,它的吸盤緊緊吸附在我的舌頭、口腔和喉嚨上,我吐也吐不出,嚼也嚼不動,咽也咽不下,隻能無能為力地抓撓著自己的脖子,被它一點一點地纏繞到窒息。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用再回憶這件事,再見到這個人。

  但我終究還是要去麵對。

  之所以一直堅持著稱他為“小馬父親”,是因為我依舊對他殘餘著一點養育小馬的尊重,而且他在我這裏,也隻是小馬的父親,是小馬延伸出去的附屬,和小馬的同學,小馬的同事,小馬某個年幼的午後捉到的一隻鳥,並沒有任何的不同,雖然我也知道他的名字,但這名字並不值得我去特別記憶和尊重;有朋友就說了,那一直說小馬父親也囉嗦呀,不如就直接叫他老馬好了。對不住,您多擔待一些,我覺得,凡是加“老”字的,往往都有些值得人尊敬或者敬畏的特征,比如老師,老板,老人家,老爺子;甚至於“老”加姓,比如老趙,老李,在意味著對方年長我們一些之外,其中也多少有著一些親近之氣。你剛認識一個比你年長的王姓同事時,無論他比你年長多少,你也會禮貌客氣地稱呼一句“王哥”,“王姐”;而當你們在一起度過了許多個加班熬夜的夜晚,一起度過了許多個領導找茬的痛罵,一起背過工作的黑鍋,一起挨過生活的毒打,卻依舊能夠相互扶持著繼續通宵趕一個項目,能夠勾肩搭背地唱響ktv淚灑燒烤攤……隻有經過了這些,你才能真正坦然地,稱呼對方一聲老王。

  剛剛在見家長的科普中,我提過一句,關於去見小馬家人這件事,“在某個節點之後,我們默契地絕口不提”。

  而這個節點,就是我和小馬父親的第一次見麵。

  那時我們在一起還沒有到一年,大概是半年多一點的時間;在此之前,我秉持著雙方先磨合家長最後說的原則,並沒有過多問過小馬的父母情況。但小馬終歸還是個年輕的孩子,得到了一件稀奇的玩意兒,就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當然我覺得他也可能是遵守了自己過去看別人案例的經驗,或者受到了某些營銷號蠱惑的荼毒,認為愛一個人一定要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要把她放在朋友圈裏廣而告之,要通知到自己身邊的親朋好友,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有正主兒的人了,她現在就是你的小祖宗了——其實我真的並不習慣這種行為,安全感終究還是自己給的,兩個人之間倘若坦誠相待,不昭告天下也會順其自然地慢慢讓身邊的人知情;倘若心懷鬼胎,發朋友圈依舊可以選擇屏蔽好友,選擇設置分組,選擇僅誰可見——於是果不其然地,他很快就告訴我,他已經跟父母說了我的存在。我順嘴問了一句,他爸媽什麽態度——就算我再淡定,終歸也是有好奇心的;而且我知道我比他大三歲多,情侶之間的女孩子年齡大些,還是比不得男孩子年齡大那麽容易受長輩接受——但小馬興高采烈地說沒問題,他爸媽並不在意,隻覺得我聰明可愛,說讓我們兩個好好相處,先在一起一段時間磨合磨合看看。我自然覺得高興,認為他的父母開明,尊重自己的孩子,而且也有跟我差不多的價值觀——兩個人不能隻顧眼下的激情,還是要好好過日子,慢慢磨合——於是他父母的第一印象,在我這裏就打了極好的分。因為是長輩,又是愛人的父母,我原本就非常敬重他們;而經過了第一次沒有見麵的接觸,我心裏的敬重更多,同時也開始構想,他的爸媽,應該是對很親切、很和藹的人吧?

  事實上在此之前,我對他爸還有過間接性的工作接觸。他爸是某個銀行的某個主任,而我在證券做經紀人;銀行和券商之間總是有些固定合作的——他們需要拉存款,而我們需要賺傭金,處好了關係,客戶資源也可以相互介紹。我倒是並未跟他爸有過直接接觸,我接手的銀行資源雖然也是同一家,卻不是同一個營業部;但也因著是同一家的緣故,我所認識的銀行姐姐們,偶爾也會八卦其他營業部的消息。而在她們的討論裏,不免也要提到各個行裏的領導性格。其中就包括了小馬父親。聽這些姐姐們說,小馬父親是個精瘦又能幹的人,偶爾有參加過同一個酒局的,說他在酒局上總是能跟客戶迅速打到一起,讓客戶賓至如歸,如沐春風,與他推杯換盞,不亦樂乎。

  我的腦子確實被一時的衝動給蒙蔽了。我居然覺得,能讓陌生人迅速敞開心扉的人,一定親切又和藹。

  我愚蠢到,甚至開始期待起與小馬父母的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