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氣是假的。六便士也不是這麽好掙。”賀涵自嘲道，“這就跟過峽穀兩座山之間的鐵索橋一樣，不能停下來往下看，停下來一看，完了，手也哆嗦，腿也軟，怎麽也走不動了；過橋的時候就得死盯著前頭，硬著頭皮咬著牙地走過去。沒別的辦法，旁人可以坐著自家直升機悠哉悠哉地飛過去，但我這不是沒有嘛？就算底下是萬丈深淵，時不時還有幾個妖魔鬼怪狂魔亂舞，我就這一個橋，隻能使勁兒往前走，還不能比旁人落下太遠……結果呢，眼看著戰戰兢兢地終於要到了目的地，人直接把橋給你拆了。”

  我也覺得很氣，氣到想不出詞來安慰她。

  “還是冉姐有遠見。”她突然笑著看向我，“從一開始就果斷舍棄了這條路，自己下山，寧可自個兒清貧著，也不用受人打壓。我以前還不太理解，覺得總還是要賺錢的嘛，哪裏都不容易，哪裏的壓力都很大，我們是受了不少委屈，但這不是也能扛過來？直到今兒我才想明白，有些委屈真的是把人往絕路上逼的，連我這種自詡抗打擊能力賊他媽強的，都差點把自己折騰進去。”

  “還是要好好活下來。”我認真說道，“那些人沒有心的，你要是默不作聲地退出了，就算真的是被他們逼死了，他們也不會有一絲愧疚，說不定還會開香檳慶祝的。”

  “開玩笑，默不作聲是老娘的性子？老娘從出生那天起額頭上就貼著‘睚眥必報‘。”賀涵放下手機，眼神閃過一抹厲色，“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老娘摔下去，也總得拉個人墊墊背才行。”

  她的語氣並不凶狠，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但無論誰聽了，都不會覺得她是在開玩笑。

  我恍惚覺得，這樣的賀涵有些陌生。

  “你有什麽想法嗎？”沈慕容問。

  “有是有，不過……”賀涵重新笑起來，表情也恢複了平日裏的玩世不恭，“嗨，這點小事兒怎麽能讓我的金主兒爸爸和我的甜心小可愛發愁呢？當個八卦聽聽就行了~”

  “你不會真的要去坐牢吧？”我還是有些擔憂。

  “去就去咯，也算多一筆人生經驗。”賀涵揉了揉太陽穴，“王老爺子昨兒不是說嘛，趁年輕就得多出去看看，老困在一間小辦公室裏，盯著電腦吃著外賣，一天下來身心俱疲，年紀輕輕就一身毛病——聽說監獄裏吃得特別健康，作息也規律，不用加班不用喝酒，每天還能做做運動，多好！雞湯文不都說人生要慢下來嘛？聽說國外已經有了這種模式的減肥中心，就是一個大酒店，隔出一間間小隔間，跟監獄一樣，客人換上統一的製服，每人一個屋，手機電腦的什麽都不準帶，不過好像可以帶書？一日三餐是酒店給送來的粗茶淡飯，到點就統一出來運動，運動完了再回屋，晚上準時熄燈睡覺——唯一跟監獄的區別就是，這兒你還得交錢坐牢。說起減肥，我還正發愁呢，最近看得出年紀大了，新陳代謝太慢，眼見著一天天地就胖了起來……”

  我聽著她沒個正形兒的胡侃，又好氣又好笑。

  “你那是新陳代謝太慢嘛？你那是最近天天擱床上躺著，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二十四小時水果不斷，想吃零食還有可愛的閨蜜給買，進進出出都有人伺候，也就是衛生間還必須得自己去了。”我哼了一聲，“別把鍋扣人新陳代謝頭上。”

  剛剛我滿心的焦慮，也終於一點一點平複了下來。

  “確實。這段日子我過得滋潤，我身上的肉估計過得也挺滋潤。”賀涵笑了起來，盯著自個兒胳膊看了一會兒，又往我們這邊看過來，“眼看著要出院了，要不今中午吃點清淡的？沈總今兒可得把冉姐留下來陪我啊，您要有事兒就麻煩自個兒去解決解決，我現在可是心靈脆弱的準失業患者，老弱病殘就差個殘，還說不定出院就進宮，隻能捧著大白菜端著窩窩頭，跟冉姐隔著鐵窗遙遙相望，鐵門啊鐵窗啊鐵鎖鏈……”

  “好好好，留下留下。”眼看著賀涵都要如泣如訴地唱了起來，沈慕容趕緊製止了她，“今天沒什麽事兒，我們都陪著你——但這會兒都快到飯點了，現在跟廚師說，還來得及麽？”

  “哦我半小時前就說了。”賀涵攤攤手，“之前怪我沒多考慮考慮金主兒感受，您這身子架得住像我們一樣重油重鹽地胡吃海塞嘛？演員的身材管理可就直接跟收入掛鉤啊——雖然估計走到您這個位置，收入多點少點的也沒那麽緊要了。再說您好不容易把我們冉姐訓練到這魔鬼身材了，我能用幾頓高熱量的盒飯把她給喂回去？不可能，我還指望著以後冉姐出息了，整個‘美女作家‘的噱頭出道，我就去給她當經紀人呢！”

  “簽我們公司嗎？”沈慕容接著她的話茬，笑道。

  “不是不能考慮，畢竟沈總您，業界大拿，是吧？”賀涵嘻嘻笑道，“不過呢，還是得尊重我們冉姐的意見。妮兒，去嘛？老板絕對靠譜，不用潛規則就能護著你。”

  “去個屁！”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們倆的一唱一和，“大白天的做什麽夢呢？哥哥姐姐可饒了我吧，我就一相貌平平的十八線撲街小作者，光跟容哥在一起站了會就差點被唾沫星子淹死了，要真出道進她公司，我估計得被人當活靶子摁在恥辱柱上口誅筆伐。”

  “口誅筆伐？跟一作家比‘筆伐‘，這不是自討苦吃？”賀涵嘻嘻笑起來，“這些人得有多想不開啊，轉眼就忘了上個月你出書，一章一章割韭菜的盛況了？”

  “你這話，艾迪當初也說過。”我笑道，“不過我終究還是個不願意跟人鬥氣的撲街小作家，我的筆寫寫情情愛愛就行了，用在網上對線太吃虧。我在明敵在暗，那群人狗得很，跟王八一樣，咬你一口就縮回去，臉皮又厚，你找也不一定找得到，找到了也不一定打得疼；但罵人我行啊！要是換做線下一對一，我一人打八個小時都沒有問題……”

  我興衝衝地說到最後，突然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