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醫囑，又去做了個複查。今兒去得早，前麵就排著幾個人，結果也隨著就出來了。

  還是沒什麽毛病。我看著也活蹦亂跳，隨時可以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醫生對我的恢複也很滿意，我就隻翹首以盼等著出院了。

  ——不光是因為心疼住Vip病房的錢。倘若把這錢翻兩番拿出去在旅遊高峰期住一家小酒店，我絕對不會有半句異議。但這是在醫院，病房怎麽再豪華，從窗外眺望出去，也隻有白花花的院牆。鑽進鼻子裏的是消毒水和酒精的混合味道，耳朵裏聽著的是機械的電子報號女聲加偶爾的哭嚎，眼睛裏看著的是一臉膽戰心驚或已然麻木了的患者——我從不覺得醫院晦氣，我覺得這不過是個治病救人的地方；但無論是誰，居住環境一直是這樣的景色，都不會太愉快的。

  “遲發性出血起碼要觀察72小時。”沈慕容已經能把這個有些拗口的詞流利地說出來，“還是至少要等到明天下午。等明天的複查也完全沒有問題，我們就出院。”

  “嗯……好的吧。”我有些沮喪，“但你答應我的，今晚就得告訴我，那天到底咋回事。”

  “嗯，今晚告訴你。”沈慕容道，臉上看不出是什麽表情，“你這幾天，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嗎？”

  “也不是一直記掛著啦……畢竟我們每天都要忘記不少事情的。做的夢醒來就沒，記不住上個周末午餐吃了什麽，甚至剛剛還想著看一眼時間，結果拿出手機開了屏，突然就忘記自己要幹嘛，隻好每個軟件都刷一遍，看看有沒有人找，看看喜歡的up主有沒有更新動態，清理一下軟件通知彈出的小紅點，最後重新鎖屏放回兜裏，才記起自己是要看時間的……”我絮絮說了一堆，最後才正色道，“但一直糊裏糊塗的也不好，大小肯定是出了個意外……就算給自己提個醒，以後我注意著點，別再發生這種事了。突然就沒了一塊時間還是挺嚇人的，得虧這次沒別的損傷，萬一我真摔到徹底失憶了——我構思的書可還沒寫完呢。”

  “？”沈慕容一臉懵逼，繼而爽朗地笑起來，“都這時候了，你還惦記著你的書？你果然天生就應該當作家。”

  “不不不，寫書是我安身立命的技能啊！”我立刻解釋，“沒得書寫就沒得錢賺，沒得錢賺就沒得飯吃……”

  “我可以養你的。”沈慕容笑道。

  “……”我愣了一下。

  “我不會意外殺人了吧……”我忐忑不安地問道。

  “……你要是意外殺人，還能隨心所欲地想換病房換病房，想往哪兒跑往哪兒跑？”沈慕容哭笑不得，“要是真的殺了人，早就有警察過來二十四小時監控著了；到時候別說是我，就算你爸爸媽媽親自過來，也不可能被允許進來陪你的——你怎麽會這麽想？”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拍了拍胸口，“我心裏一直有股很奇怪的感覺。怎麽說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我肯定是好奇的，人之常情嘛；不用說人了，貓都有好奇心。但潛意識裏，又好像總是有股力量，隱隱地不想讓我去探問這件事兒……”

  沈慕容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可能是不想讓我回憶起來吧。”我想了一下，“我聽說有些人失憶，是因為大腦啟動了防禦機製。就像人是不可能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自己憋氣憋死的。你暫停呼吸沒幾秒，你的大腦就會拚命給你發信號讓你重新呼吸；就算你再固執，也頂多憋到缺氧昏過去。待你昏過去之後，大腦就會立刻接管生理機能，重新讓呼吸運轉起來……一些特別極端的情緒也是會把傷害實體化反饋到身體上的，為了保護自己，大腦就會暫時封閉起那些情緒，連帶著產生情緒的原因也一並關了起來——所以我才會覺得我是不是殺了人了才不敢回憶——不過，說來還有一件更奇怪的事……”

  “什麽？”

  “我體內是有股力量阻止我去回憶，之前每次我嚐試回憶的時候頭都有點暈……”

  “頭暈？我這就去找醫生。”沈慕容立刻站了起來。

  “別別別哥，之前嘛，就是我們來的頭一天，可能就是撞得太狠了，還沒恢複好。這兩天已經完全沒事了，除了啥都記不起來，一點別的毛病都沒有。”我一把拉住他，信誓旦旦。

  “……你接著說。”他重又坐下來。

  “嗯……我其實是能理解剛剛分析的那股阻力的。但是，每次當我想著‘算了不想了，能有啥大事兒’的時候，就會有另外一股力量出現……這股力量挺微弱的，比剛剛那股阻力還要隱晦；但它確實存在著，像是隨著心跳，一下一下地輕輕叩著胸口，好像是在提醒我不要放棄，一定要想起來。這股力量帶來的感覺還……挺悲傷的，就像是……我說不好，大概就像眼淚堵在心口哭不出來，或者做噩夢時明明看見前麵有親人卻怎麽都喊不出聲的那種憋屈。”我覺得自己說得簡直語無倫次，“所以我才一直記著，怎麽著都得把這事兒問明白了……”

  沈慕容沉默了下來。

  我也靜靜地，沒有再說話。

  良久之後，他才點點頭，有些幹澀地吐出一個“好”。

  “啊，還沒到飯點，我們去看看賀涵吧！”我想盡快擺脫這個奇怪又沉重的氣氛，笑道，“正好還能去送送王老爺子！”

  沈慕容應了下來。

  這條路走了好幾遍，幾乎閉著眼都能過去；但還沒到隔壁樓，我就看見了幾位熟悉的黑衣大哥在樓門口溜達。

  原以為是別人穿了同樣裝束，走進了才發現，就是我們的保鏢大哥。

  “怎麽了？”沈慕容問道。

  “賀小姐說想自己靜一靜，給我們放個假，讓我們四處溜溜，過一個小時再上去。”為首的保鏢大哥為難地說，“賀小姐的命令我們也不能不聽，又不敢走遠，所以想著就在樓門口把著關，進出的人都得從這個門兒走，效果也一樣的。”

  “剛剛好像看見護工也下來了。”另一位大哥猶豫著說，“賀小姐可能是把護工也支走了。”

  我拔腿就往樓上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