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雙擠腳的鞋子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8:59      字數:2246
  去找賀涵之前,我去了趟衛生間。

  這層似乎大多都是住院患者,身著素淨的病號服,一條晃眼的魚尾裙在這裏顯得格格不入。於是我一路小跑地跑過去,又一路小跑地跑回來——當然洗手的時候我還是看了一眼鏡子的,女孩子嘛,但凡有鏡子的地方,很難控製住不讓自己照一眼。今早因為化了妝不敢喝水的想法真是多慮了,Kevin用的定妝粉可能含著502的成分,經過了這麽一頓雖然我還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情況但一定非常折騰的事兒,我的妝還是跟新化好的一樣,甚至還更妥帖了些。

  賀涵怎麽都不會看出異常的。我自信滿滿地想著。

  當然就在我噔噔噔跑回到自個兒的病房門口時,我突然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個問題。

  “哥!”我衝進門,“我早上出來的時候不是穿的高跟鞋嘛!”

  “我怕你不習慣,出門的時候順手帶了一雙你常穿的,方便你換。”沈慕容笑著轉過來,手裏還拎著一個大紙袋,“剛好,鴨脖也來了。不知道賀涵喜歡什麽口味,所以每樣都買了一點。”

  “哦~”我做作地捂著胸口,“SoSweet~”

  “趕緊拿著!”他笑著瞪我一眼,“我戴個口罩。”

  雖然表現浮誇,但我著實是挺感動的。

  小時候可能對暗戀自己的小同桌暗戳戳地照顧視而不見,反而癡迷於大張旗鼓的花和蠟燭和攔路告白;隨著年歲漸長,才越來越品味出藏在細節的甘甜滋味。誰都可以在興頭上給你送花,卻不是誰都能夠意識到幫你帶一雙平底鞋。

  “但是……你怎麽拿的鞋子啊?”我突然意識到這一點,“你不是一隻手挽著我,一隻手打著傘……我沒記得你拿包啊!”

  “你不是拿了嘛。”沈慕容笑道,“你換鞋那會兒,我裹了個袋子,放在你包裏了。”

  行吧,敢情我一路都不知道自個兒還帶著雙平底鞋——早知如此,我也就不用硬著頭皮忍受一步崴十次的痛苦了啊!

  麵子歸麵子,但有一說一,崴腳實在太疼了。

  我挎著沈慕容興衝衝地往賀涵的病房走去,雖然中途發現我們壓根不是在一棟住院樓,但依舊不減我的興奮。這股興奮當然不是來源於身邊有個盤正條順的男人——沈慕容在我身邊帶給我的感覺反而更像個定時炸彈——或者說是個好看的定時炸彈——我時刻都擔心著他被人認出來,吃瓜群眾也就罷了,萬一有好事者和狗仔營銷號,又得是一場血雨腥風;什麽錦衣夜行,這麽說吧,如果可以的話,我恨不得把他裝在我的包裏帶走——我的興奮更多是來源於終於穿上了一雙舒適合腳的鞋子。

  “有這麽開心嗎?”沈慕容也覺得驚奇。

  “不要覺得這種舒適不值一提。”我認真道,“不是有句話說,打敗你的不是千山萬水,長途跋涉,而是你鞋裏的一粒沙嘛……這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可能就理解了。”

  說有一個農場主,從睜眼開始就麵臨著生活的磨礪,他下床穿上擠腳的鞋子,上午扛著笨重的農具下地操勞,下午去牧場忍受著牲畜惡臭喂食清潔;午餐自帶冰涼幹硬的麵包,晚上回家吃飯也不可口,妻子十年如一日十分敷衍地雜燉了一鍋湯,又十年如一日地在飯桌上開始數落起他的無能和不足;他始終一言不發,麻木地忍受著這一切;臨睡前,他脫下擠腳的鞋子,這一天終於結束了,但第二天又是一個循環。後來有一天,他的裁縫發現了他的鞋不合腳,便在他熟睡之時,自作主張地幫他改好了。裁縫覺得農場主會對他感激涕零,他看見農場主醒來穿上鞋子之後,難以置信地脫了下來,確認了這是自己日常穿的鞋子之後,居然大哭一場。

  “……這也太誇張了吧。”沈慕容一臉迷惑,“而且,他難道沒有第二雙鞋嗎?早去換一雙不就好了?”

  “不不,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

  裁縫見到農場主大哭,隻以為他是開心地過頭,於是上前邀功;卻沒想到,農場主把他大罵了一場。

  農場主說,我的生活壓得我喘不過氣,從睜眼到閉眼,一整天都是辛苦的活計,又髒又累,食物隻能算勉強填飽肚皮,妻子也是個刻薄又計較的惡婆娘;我每天期盼著的,就隻是在晚上脫下鞋子的這一刻。這一刻我才能感到片刻歡愉,我不用在乎地裏的蟲子和雜草,不用在乎牲畜的糞便,不用在乎冷硬的麵包和粗魯的妻子,我隻需要好好享受腳被解放了的舒適自如,這難得的片刻的安寧——而你,你卻把這一切都給毀了!

  沈慕容沉默了一會兒。

  “這故事太沉重了。”他說。

  “它寫得不真實嘛?”

  “不……就是因為太真實,所以才覺得沉重。”

  “是啊,這裏忙忙碌碌的每一個人,無非也都是為了自己的那片刻安寧而強撐著生活下去。”我攤攤手,“不過講這個故事,隻是為了證明腳被解放真的是件很令人幸福的事情啦,不必太過深究它的內在含義。”

  饒是這麽說,沈慕容好像還是陷入了沉思。

  “為了片刻的歡愉,忍受整整一天的磨礪——值得嗎?”他問道。

  “你是指這個故事裏的農場主,還是說,現實裏的人們?”我看向身邊匆匆忙忙走過去的人群,他們中的某一些也會短暫地向我們投過目光,可能是戴著口罩的沈慕容也掩蓋不住自身的氣質;但看一眼之後他們依舊會匆匆趕路,一刻都沒有停留自己的腳步,“無論是誰吧,這句話其實不能這麽說,因果關係就錯了。並不是為了片刻的歡愉而忍受一天的磨礪,事實上這一天的磨礪本來就是存在著的,隻要你想生活下去,你就必須要接受它;而那片刻的歡愉,無非隻是苦中作樂罷了。生活很苦的,苦到稍微有一點甜,人們就可以忍受下去。”

  “……有時候我覺得。”沈慕容頓了頓,“你像一個人文哲學家。”

  “哈哈哈哈沒有啦。”我擺擺手,“我隻是一個被生活爆錘過的普通人而已——好在我如今已經站起來啦,一切都在慢慢好起來不是嘛?”

  沈慕容笑著應了一聲。

  但他避開了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