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事先並沒有跟賀涵打過招呼說直接過來，想著是給她個驚喜。

  “那她倘若睡午覺了怎麽辦？”沈慕容問。

  “……”我確實忽略了這件事——我的腦子可能真的壞了。

  然後我看了一眼正在上行的電梯。

  “哥，你這個點問，跟不問也沒啥區別了。”我歎了口氣，“她要是睡了，我們就……誒我今天到底能不能出院？”

  “不行。”沈慕容幹脆利索地拒絕了我，“醫生說起碼要常規住院觀察三天。陪你過來看賀涵已經是不遵醫囑了，一會兒你老老實實坐著，別亂動，要什麽跟我說，我去幫你拿。”

  “行吧，原想著能出院就請你出去吃個火鍋來著——你生日是不是快要到了？”我歪頭想了想，“既然不能出去，如果賀涵睡午覺了的話，那我們就回病房點個外賣。”

  “我生日確實是快了。”沈慕容笑了笑，“我還以為你不會記得。”

  “怎麽會，我永遠都是您的忠實擁躉~”我頗為狗腿地說道——但其實我的確沒記得，隻是剛剛腦子裏突然閃過了這個念頭，像是一塊沒有來源的碎片掉在地上，發出一聲細微而清脆的聲響。

  說來慚愧，我翻到過沈慕容的生日，卻一直沒怎麽往心裏記。

  可能剛剛，是潛意識裏的記憶被翻了出來？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後腦勺上的那個包。

  走到賀涵病房前的時候，有四個保鏢大哥正在盡職盡責地守著；另外兩位去吃午飯了。

  “說不定今兒還能給咱倆剩下一份。”我衝沈慕容笑道，又轉身問道領頭的保鏢大哥，“賀涵睡午覺了嘛？”

  “這個我們倒是不清楚。我們隻負責在門口盯著，不讓閑雜人等入內，或者裏麵的護工和賀小姐找我們幫忙喊一聲醫生護士；裏麵不主動找的話，我們一般不會進去。”大哥誠懇道，“不過剛剛聽著裏麵還熱鬧著，這會兒安靜了不少，可能是睡午覺了——這個點也差不多。”

  我有些沮喪。

  原定地衝進去大喊“啊哈涵姐我這會兒就來了沒想到吧”的計劃被扼殺在了搖籃裏——當然沈慕容是不知道這個計劃的，他不可能讓我衝進去；一路走過來，為了保證我腦袋的絕對平衡，他始終嚴格地限製著我們的步速，恨不得端起我來走了。

  我安安靜靜地走了進去。

  先映入眼簾的是靠窗的王老爺子，這會兒正在病床上斜倚著，戴著老花鏡看報紙。

  怎麽說呢，之前王老爺子幽默風趣，思想開明，跟我們一同玩鬧吐槽，毫無違和感，讓我絲毫沒有覺得他跟我們差了好幾代；而直到現在這一幕，我才意識到，王老爺子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了。

  “來啦。”見到我們，他坐正了身子小聲照顧道，“來得不趕巧，賀丫頭還沒醒呢。”

  “您不睡午覺嘛？”我也小聲問道，“還是您睡醒了？”

  “不睡，我晚上都睡不太著。”王老爺子搖搖頭，“人老啦，覺少。”

  沈慕容環顧了一下，問：“王叔，護工呢？”

  王老爺子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賀涵，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拎了三個板凳，招呼著我們到了剛進門的過道上。

  “護工去樓上送飯啦。”王老爺子歎了口氣，“樓上有家困難戶，孩子可憐啊，年紀輕輕就癱了，還一直查不出什麽病；他們家是外地的，爸爸媽媽沒辦法，也不能看著自家孩子這輩子就這麽廢了呀，鄉裏鄉親地借了借，湊錢來了燕平，最後一份希望了。來了除了住院，看病，手頭也就沒餘錢了。孩子離不開人，他媽就日夜守著，他爸就去工地當小工，一天賺個幾百塊都攢起來，工地沒活的時候就在醫院打打雜，好像是哪個領導發善心吧，也能賺個幾十塊錢。這不昨天晚上，我們這邊的櫃子壞了，叫了人來換新櫃子，正好就遇上了。賀丫頭好像跟這位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吧，聽著鄉音，親切，這不就多聊了幾句，知道了這事兒。賀丫頭問他們平時都住哪兒，吃啥啊，說就睡醫院裏，病房人少的時候可以在病房打個鋪蓋，人多的時候就去走廊；吃就是能省就省，外麵有家麵食店，處理的大白饅頭，特別便宜，再去買個鹹菜疙瘩，大人怎麽都對付了，就是可惜了孩子，頂多就能給他喝個小米粥。賀丫頭心善啊，當即掏了錢包裏的五百給那位大兄弟，但大兄弟沒要，說妹兒啊大家都不容易，我們家的災是遭著了，但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你自個兒在外打拚，還生病住院了，快自個兒留著吧。賀丫頭爭不過他，想著這不是每天中午都多出兩份飯嗎，本來剩下的也都是分給附近病房，或者讓護工帶回去熱熱吃，大兄弟錢不要，改善下夥食總行吧，孩子也總得加強營養。好說歹說，這才同意著收下了。這不剛剛賀丫頭說自個兒睡午覺，不用照顧，就讓護工上去送飯了，說不行就幫著照顧照顧，怪可憐的，她這邊不急，所以這會兒就沒下來。”

  我和沈慕容一臉凝重。

  “這事兒太沉重了。”我想起他剛剛評價故事的那句話，不由得脫口而出。

  “來這兒的人，有哪個輕鬆的呢？”王老爺子搖了搖頭，“生老病死，誰都逃不過去。這家最關鍵的還不是沒錢，是，有錢能過得體麵些，但病查不出來，就像是無底洞一樣，空空耗著，多少砸進去都聽不見個響兒……無論什麽時候，命才是最要緊的啊……”

  我歎了口氣。

  “這是給賀涵買的鴨脖，她今早給我發消息，說想吃來著。”我把手裏的紙袋遞給王老爺子，也想盡快脫開這股沉重氛圍，“容哥買的，買的挺多，各種口味都有，賀涵愛吃辣的，您也跟著嚐嚐……我們倆就先走了，不打擾您靜養。”

  “嗨，沒什麽打擾不打擾的。我呀，快好了，眼看著明後兒就能出院了……本來賀丫頭也快好了，誰知道……唉，又得難過這麽一回。”王老爺子歎著氣接過紙袋，掂了一下，“還挺重啊這，你倆要不帶走一點兒？”

  “不用，她點名要的鴨脖，估計也惦記了多少天了……放這兒就行。”我擺擺手，正欲起身，突然聽到屋內傳來一陣懶懶的聲音。

  “鴨脖？什麽鴨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