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今天醒得太早，也可能是中午的碳水化合物吃得太多，跟沈慕容聊了兩句，我的眼皮就有些沉，歪在沙發靠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迷糊附和著。

  “困了？”沈慕容輕輕笑了笑，“去睡個午覺吧，晚上才出去呢。”

  “嗯……不行了，我得去睡一會兒。”我從沙發上爬起來，踉蹌著往臥室走去。

  窗簾一拉，臥室就陷入令人心安的昏暗。

  這一覺睡得夠久，等我醒來，窗外已經拉起了萬家燈火。

  “哥……”我揉著眼睛往外走去，“都這麽晚了，幹嘛不喊我啊？”

  沈慕容從書房裏走了出來。

  “剛過七點麽不是。”他低頭看了一眼表，“你昨天打了架，又喝了酒，睡得還那麽少，多補會兒覺也是應該的。”

  “但下午睡太多，晚上就睡不著了啊！”

  “那一會兒去拿手機的時候，就再喝一點酒。”

  我拐進盥洗室洗了把臉。睡得時間太長，腦子也有些昏沉。

  “哥。”

  “嗯？”

  “剛剛我好像做夢了。”

  沈慕容應了一聲，又遞給我一杯水。

  說起來，我好像一直沒有喝水的習慣。

  “哥你好養生啊！”我咕嘟咕嘟喝下了半杯。

  “什麽？”他不解。

  “就是你會主動多喝水，連帶著讓我也多喝。”

  “……這不是件很尋常的事麽？”

  “嗨，對我而言不尋常嘛。”我放下水杯，“因為這事兒，我不知道被我媽吐槽過多少次了，她甚至覺得我上輩子怕是個在沙漠裏生活的……我當然知道多喝水對人體有好處，卻總會下意識地忽略過去，不到口渴難忍，絕對想不起主動找水喝。”

  “從小就這樣嗎？”沈慕容好奇起來。

  他這麽一問，我也陷入了沉思。

  我還從來沒有深究過這個問題。

  “嗯……這個習慣可能跟小時候的經曆有關。”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剛開始上學那會兒，老師禁止小朋友上課時間外出，為了強製大家遵守規則嘛。但我一緊張就想去廁所，又不敢跟老師對著幹，隻好盡量避免攝入水分，久而久之就自動排斥喝水了——我從小就是個不能理解規則的人啊哈哈哈哈所以現在才做了這一行，自食其力，無論誰的規則都不用再理會了。”

  “之前還有人給你定過規則嗎？”

  “不是有誰專門給我定，而是這個社會的主流就按著這套潛在的規則潛移默化地運行著。”我搖了搖頭，“這套潛在的規則，讓你在畢業之後就得去一個公司上班，成為一顆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的螺絲釘，對前輩畢恭畢敬，對領導點頭哈腰，有不公的對待也不做掙紮，隻自己默默忍受，倘若抱怨，就會換來一句“成年人的世界都不容易”；到了年紀就結婚生子，結婚的對象可以湊合，但一定得結，孩子能不能教育好無所謂，但一定得生，如果稍有微詞，又是一句“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於是人們就戰戰兢兢地緊跟著這套規則，生怕被人落下一步。假如哪一步沒跟緊，就會突然出現許多目光和口舌來指責，說你失敗，說你另類。至於年少的理想，早就不知道被扔在哪裏，畢竟不能變現的，都是垃圾。”

  “深有同感。即使在我們這一行，也逃不過這套規則。”沈慕容點點頭，又問，“你也會在意那些目光嗎？”

  “尋常的倒也懶得理，最傷人的卻往往來自自己的至親。”

  “我爸媽算是少見的理想主義者，因此在這件事上，我受的壓力要小很多。”他略一沉吟，“我一直以為，令尊令堂也是如此……”

  “哪有啊，我爸媽就是在社會規則機器下最普通的那一類。當我剛畢業的時候，他們也不能免俗，期望我年薪百萬，期望我早日成家。我從小就懂事，因此還真的按這條路走了走。”

  “最終還是沒有走下去。”

  “是啊，畢竟我在幼兒園的時候，腦回路就跟別人的不一樣。”我笑了起來，“常人可能還是能在這套規則下摸索出一套讓自己苦中作樂的方法，而我不行，它在我身上就是枷鎖，它帶給我的恐懼和壓迫，讓我沒法視而不見，到了最後，我甚至都沒法生活。無論是在雙休還是節假日，我都沒法獲得真正的放鬆。隻要太陽依舊會照常升起，這套規則就像懸在我頭上的達摩克利斯劍，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

  “所以你最終逃出來了。”沈慕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叔叔阿姨似乎也沒有再逼你。”

  “如果你有一個孩子，她似乎很省心，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自己獨挑大梁，工作體麵，收入也高，是眾人眼裏的模範小孩，你對她抱有殷切的期待，你想要她更努力一點，想讓她攀上更高的山峰；但有一天你突然發現，其實她心裏的壓力已經到了崩潰閾值，如果她繼續現在的生活，可能在之後的某一天，甚至可能就是明天，或者就是今晚，你就會永遠地失去她——”

  “我就什麽都不要了。”沈慕容表情嚴肅地看著我，“我隻想讓她活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著。”

  我攤了攤手：“正常的父母都會這麽做。盡管我爸媽也隻是俗人，但他們終究還是愛我。”

  “所以你得以平穩度過了那段黑暗的時期？”

  “哪那麽容易啊。”我笑了起來，“都已經病入膏肓了，怎麽也得在沼澤地裏掙紮一段時間。”

  “但你勸我的時候……”沈慕容猶豫了一下，“我覺得你應該是個內心很強大的女孩子。”

  “醫者難自醫，渡人者難自渡。我最後能穩定下來，還是借助了偉大的現代醫學。”我擺了擺手，“再者，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殺不死我的並將使我更強大‘。強大是強大，但終歸差點被殺死，不是什麽太好的體驗——嗨，索性被殺的多人，承受力確實也高了不少。”

  “我很想再跟你道個歉。”他垂下眼皮，“但總覺得無力。”

  “不用不用。”我笑嘻嘻地緩和著氣氛，“對我而言，你在這裏，就是我最好的精神支柱。”

  “真的？”

  “當然。我可是喜歡了你十幾年啊！”

  “希望我能讓你繼續喜歡下去。”沈慕容笑了起來，又話鋒一轉，“所以，你剛剛做了什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