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什麽夢呢。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同樣的感受，夢裏的情節是很容易被遺忘的，這點大概是因為夢裏的故事並不講邏輯，不光時空可以隨時扭曲，上天入地，貫穿古今，連物種都可能直接改變了——就比如我曾經夢見過我是一個哪吒，我的風火輪和乾坤圈變成了一輛年代非常久遠的自行車——醒來後查了查，那叫三八大杠——但無論情節忘了多少，夢裏的感受卻始終真切，醒來之後也不會輕易散去，甚至過了很久還會縈繞在心底。

  “我夢見了小馬。”我歎了口氣，“情節記不清了，隻記得他在看著我，背景是一片白色。”

  而我十分難過。

  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他了。

  在這個久違相見的夢裏，我並不記得我們已經分手了，饒是如此，在我看見他的那一刻，胸口還是像被壓上了一塊千鈞重的巨石，非常悶，又非常堵，讓人哭也哭不出。

  醒來之後，當我最終記起我們已經分手近半年了的時候，那股泫然欲泣的感覺更加洶湧地席卷而來——要不是因為我日常一直缺水，可能已經掉下了眼淚。

  這股情緒，隨著我的意識慢慢恢複過來，也漸漸失去了衝擊力，像是見了光的鬼怪一樣消失不見。但心底的難受還是沒有散去，它始終頑固的盤踞在那裏，像是個低吟卻惱人的背景音樂，不管不顧地在那兒如泣如訴。

  我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的眼底是幹涸的。

  沈慕容看著我，眼睛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許久，他才終於開口道：

  “大概是之前討論結婚的事情，讓你潛意識裏想起了他。”

  這麽說也確實有道理。

  畢竟有那麽幾年，我真心實意地幻想著，要跟他永遠在一起。

  “我已經很久沒有記起過小馬了。”我搖了搖頭，想把那股惱人的音樂給甩出去，“說實話，就連手頭這本小說，我都忘記了他才是最初的原型——當然主要還是因為我哥的演技太好，就算原型來了也不落下風，當仁不讓的男主角。”

  沈慕容似乎肉眼可見地開心了起來。

  這讓我暗自奇怪了一會兒。在這一個月的相處中，我明裏暗裏地誇過了他無數次，有花裏胡哨的彩虹屁，有吹上雲霄的溢美之詞，也有發自肺腑的真心，心悅誠服的感慨，他要麽謙遜否認，要麽不好意思，總之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坦然就接收了下來。

  但這也不算什麽大問題。人被誇獎的時候本就應該開心。

  “啊，今晚還要去拿手機！”我突然想起來，“你餓不餓呀，餓的話我立刻做點東西，不餓就等拿完手機回來再說。”

  沈慕容愣了一下，笑道：“是我忘記告訴你了。顧小姐的意思是今晚一起吃個飯，我想著她畢竟也在前段時間照顧過你，也理應去表示一下感謝，所以就應了下來。”

  我迷茫地睜大了眼睛。

  “誰是顧小姐？”

  沈慕容似乎也陷入了自我懷疑，又拿出手機，確認了一遍。

  “你的編輯呀。”他舉著手機給我看。

  手機正停留在短信界麵。第一條是沈慕容規規矩矩發的自我介紹，解釋了聯係方式是王老爺子給的，最後提到我的手機落在店裏了，想約個時間去拿。而左邊第一條回複，則明明白白地寫著，“你好，我是顧影聲。昨日也是我疏忽了，今晚八點方便嗎？”

  之後兩人又客套了幾句，最後覺得差不多正值飯點，便又約了一起吃個飯。

  “時間也差不多了。”沈慕容看了眼手機，“你要去收拾一下，或者換身衣服什麽的嗎？”

  我沒有動。

  我還處在極大的震驚中。

  “這個是……這個是我編輯嘛？”我開始進行愚蠢地假想，“王老爺子會不會有兩個女兒，給錯號了？我編輯不應該姓艾嘛？？”

  “先不說她為什麽知道昨晚你落下手機的事情。”沈慕容難以言表地看著我，“就算王老爺子有兩個女兒，這位姓顧的話，大概率是隨母性，既然父親姓王，母親姓顧，那你的編輯起碼也得從這兩個姓裏選一個才對吧？”

  “……那也可能，二婚啊啥的？對吧，王老爺子二婚的女方姓艾，也就是艾迪的母親……這樣也完全說得通啊！”

  我一番胡亂推測，居然讓沈慕容也猶豫了一下——

  “神經病啊你？”艾迪毫不留情地抬起手來，彈了下我的腦殼，“還二婚？想象力那麽豐富，幹脆去寫小說好了。”

  “我已經在寫小說了啊！”我理不直氣也壯地小聲反駁。

  沈慕容真的被我的異想天開給震懾到了，秉持著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原則，他選擇了緘默，隻安靜地等著我換好衣服出門，下樓，開車。店裏今天還是沒有營業，但門是開著的。我們走進去，看見艾迪正在調酒台後。

  這原本就應該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我居然還是不信邪地往四周張望了一番。

  “手機在這呢。”艾迪端著調好的飲料走過來，放下盤子之後，指了指放在上麵的手機。

  “她不是在找手機。”沈慕容看了我一眼，忍住了笑，“她是在找顧影聲。”

  艾迪像看智障一樣地看著我——

  “哦，我忘了你已經是個作家了。”艾迪笑了笑，“總是拿這句話調侃陸合夏，習慣了。”

  “我一直以為你叫艾迪誒……”我賊心不死，“大家都這麽叫的哦！我記得你給我拍的名片上都是這個名字！我當年工作的時候，名片上就是自己的真名呀！”

  一旁的沈慕容默默嘬著手裏五顏六色煞是好看的飲料。

  “我確實叫艾迪。”艾迪摸了摸我轉不過彎來的腦袋，“小時候第一個名字就叫王艾迪，家裏人也都這麽喊我；後來我爸媽離婚了，和平分手，我爸為了留個念想，就把我改成了我媽的姓，連著名字，大概意思就是想念我媽的身影和聲音這意思吧——說起來還是第一個名字更順口些，於是就一直這麽叫了。至於名片，畢竟是跟作家直接對接的，有個順口的記著就行；業內討論作家的時候用的不也是你們的筆名嗎？”

  我終於恍然大悟。

  但沈慕容卻突然嚴肅起來。

  “我覺得，我能理解你為什麽不常用現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