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拉進了群，但群裏的人顯然也不是白癡。他們隻相信自己和自己最鐵的朋友，對其他人明麵上和和氣氣，甚至偶爾還約著一起喝場無傷大雅的小酒，然而在內心裏，他們時刻保持著最高度的警惕，不肯往深處多邁一步。

  他想起隊長陳述的過往經曆。一旦接到風聲和舉報，他們馬上就會聯合最近的兄弟單位封鎖這條街。即使有人通風報信，也不存在人贓逃出去的一點可能。但每次到了地方的時候，又是一片鬧哄哄的祥和氣息。老板甚至還出來跟他們點頭哈腰，態度很好地說，警察同誌，我們這可都是合法經營哈，小本生意，還請多多照顧一下。

  風月一條街像是一個黑洞一樣，不僅隱匿了證據，還吞噬了他們一次又一次的精力和耐心。

  東西總不會憑空消失的。它們隻可能被藏了起來。

  但又會藏在哪裏呢？

  這條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陸合夏都已經去過了不知道多少次。這裏的建築主體是上個世紀就建好的，樓層普遍不高，大多都是三四層的小樓樣貌；因為建的早，沒有設置公共停車場，大多數人都把車子停在街上，望過去一覽無餘。

  他丈量過了這條街上的每一寸土地，卻始終探不出門道。

  總不至於真有一個黑洞。

  事情像是陷入了僵局。

  這邊說回王老爺子。王老爺子著實沒有想到，自家女婿還真是頭鐵，在自己開業的當天就敢拉著狐朋狗友一塊過來。

  他甚至想氣咻咻地舉報陸合夏。人民警察適合出入這種場所嗎？荒唐！這就算往小了說，那也是作風問題！要是退回到他們當年那會兒，這種人就是要被抓起來的！

  然而他暫時還真沒有什麽強有力的證據。人民警察去酒吧不犯法，去唱歌不犯法，去洗個腳也不犯法。就算老爺子覺得他行為出格，除非親自撲進現場逮住他，否則還真拿他沒辦法。他的算盤起碼打空了一半。周邊的店並沒有因為大家都是同行而跟他親切許多，更不肯透露自己的客人信息。想想也是，同行是冤家，保不齊人家暗地裏已經覺得，王老爺子這是來搶自個兒生意的主兒。

  王老爺子想不明白，這小子到底是被灌了什麽**湯？周邊的公主小姐技師的他也基本看了個遍，不說人品道德，就單論性格長相，艾迪不也甩出她們一萬條街？

  不是他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自個兒閨女確實漂亮，長相和氣質都隨了她母親，花容月貌，落落大方，從小到大但凡學校需要個形象代表，準是自個兒閨女沒跑兒，連街邊的星探都問了好幾回要不要出道。但姑娘從小就有自己的譜兒，就跟文學磕上了，這也挺好，做自己熱愛的比什麽都強……而性格呢，他和前妻離婚的早，連帶著姑娘也早早就懂了事，體察人心，體諒人情，知世故而不世故，就算有一點鋒芒，也被自個兒的溫柔包裹得很好，家裏的情書多得甚至讓老爺子不必額外去買墊畫兒的報紙。但老爺子向來是不擔心的，自己打小就沒虧待過姑娘，姑娘也跟著他見過不少世麵，那些臭小鬼三言兩語的小伎倆，不消他開口，姑娘也是看不上的——

  誰知道，到頭來，就被這小子給禍害了呢！

  想到這茬兒，王老爺子的胸又悶了起來。

  但老話講了，情場失意，賭場得意；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給你打開一扇窗。老爺子盤下這家店，原本隻是為了方便監督女婿，或者起個敲山震虎的作用；沒成想，虎沒震到，女婿也沒監督成功，反而這家從頭至尾隻為著做掩護工具的店，開得居然紅火起來——原先為了少分點心，老爺子大刀闊斧地製作了許多條規矩，比如來的客人至少得提前一天預約，預約還隻能預約自己的，每天最多隻接待一百個。想一行人走著走著就進來歇歇腳？沒門！雖然這是家酒吧，但不準大聲喧嘩，客人吵？永遠取消預約資格！鬧騰的音樂更別想，什麽DJ？開掉！每天的酒水供應時間隻有一個小時，旁的時間？您喝水吧，我們白開水免費供應！陪酒的小姐更是一概沒有，連服務員都是自己退休了的兄弟夥兒過來友情客串，對客人從不曲意逢迎，一懟就懟進人心窩，恨不得直接把“本店不歡迎客人”的條子拉在外麵……

  但誰能想到，這些舉措，反而讓生意越發紅火起來了呢？眼看著店裏的存酒每次都在一個小時裏一搶而空，預約客單已經排到了下半年，客人們看著彬彬有禮，老實低調，最滑頭的行為也就是給老夥計們做個捧哏，但論起花錢，又都是一擲千金，誰也不肯落了下風。

  王老爺子最後甚至分不清，這些人到底是想過來一睹這家神秘酒吧風采的，還是有受懟受虐傾向的？那個詞叫啥來著，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總之，既然紅火起來了，王老爺子覺得自己多少也得上點心。再不濟也是給姑娘的一份家產，混小子指望不上了，可不能委屈了自個兒姑娘。他開始慢慢參與進運營，統計清單，統計酒水，常常在店裏一呆就到深夜，索性直接住在了這兒——

  但這一住，就住出了女婿的業績。

  王老爺子睡覺本來不輕，但每到下半夜，客人都走光了，樓下都跟老鼠搬家一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實在是惱人得很。開始王老爺子以為真的有老鼠，但老鼠太狡猾，隻聞聲不見影，到了白天又放夾子又放藥，也沒用！直到某一天，王老爺子又被吵醒，氣衝衝地衝下去，想著今天一定要跟這些耗子不死不休的時候，腦子突然像被金手指點了一下——

  這些老鼠，會不會，壓根就不是在自己店裏？

  王老爺子眯起眼睛，趴在地上，聽了聽。

  王老爺子給陸合夏打了個電話。

  “臭小子，睡了沒？”

  陸合夏那邊響聲震天，一聽又是在隔壁鬼混——這條街上，隻有王老爺子的店在後半夜關門，其他都是開個通宵——然而王老爺子毫不生氣，隻溫和說道：

  “店裏好像有老鼠，過來幫我看一下吧——記住咯，自己過來，別帶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