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合夏一時竟聽不出這句話是褒是貶。

  待隊長又絮絮叨叨地跟他鋪墊了一堆，說他眉清目秀，自帶一股風流，最像個從小在蜜罐長大，周圍鶯鶯燕燕不斷，自己也熱衷遊走於花叢間的浪蕩富二代……直到最後，陸合夏終於品出了一點味兒。

  隊長想讓他去當臥底。

  風月一條街看上去鐵板一塊，看著無從下手，但這也從側麵證明了，但凡有一個突破口，勢必如摧枯拉朽，一並拿下。黃賭毒這老三樣裏，之所以直接放棄後兩者，一是對方的警惕性強，基本都是熟人帶熟人才能進去那個圈；二是毒品危險性太高，沾上難戒，不能讓好好一意氣風發的青年，斷送了後半輩子。而賭博是因為得往裏撂錢，成本太高，就算隊裏一齊往外湊，也不一定能夠得上最後那個最大的場兒。而黃就沒有這麽多問題，門檻低，很容易就能打進圈裏。這三者的圈子彼此之間並不是完全獨立，黃賭毒不分家，很多都是重合的，也有利於後續跟進。

  “夏兒啊，你看啊，咱這隊裏的老人，那些慣犯早就在道裏認清了；年輕人裏呢，你看小李，那四四方方的國字臉，看著就一臉正氣，恨不得是把警察倆字直接刻在頭上了；小王呢，一個女同誌，也不符合條件；至於小趙，唉，小趙那脾氣，三句話不合就能跟人嗆起來，我估計還沒等摸著對方的邊兒，對方就把咱的心思搞清楚了，實在是不適合幹這個。當然，咱們組織上還是要尊重你們的個人意見。這事兒畢竟有一定危險性，啊，能不能成功也是個未知數。而且幹這個還得保密，我知道你有個女朋友，快結婚了不是？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不用急，明天晚上之前給我答複就行。”

  陸合夏當然首先就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

  隊長之前說的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陸合夏原本就是個理想主義者，是能為了自己的初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人。就算這條街上怎麽看都是有幕後的保護傘，他也並不畏懼。這些年他見過太多支離破碎的家庭，見過太多撕心裂肺的受害者，許多人被拉入深淵，被深淵吞沒，骨頭都不剩；而他們這些人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深淵，有一個算一個，全部填埋幹淨。倘若他自己孤身一人，這事兒甚至都不用考慮，當場就可以應下。

  但他現在有了自己的軟肋。

  “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吃晚飯的時候，未婚妻給自己夾了一塊肉，像是隨口問了一句。

  陸合夏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有任務就去。不用顧慮我。”她放下筷子，粲然一笑，鄭重地看著他，“我永遠都相信你。”

  陸合夏感激地鬆了一口氣。

  未婚妻的行為也正如她所說，之後的日子裏，無論陸合夏回家多晚，甚至直接幾天幾夜沒有露麵，但凡他回了家，未婚妻從沒有開口怪罪過，依舊像往常那樣生活，隻是偶爾會問一句最近順利嗎。陸合夏從前就知道，未婚妻是一個溫柔卻獨立的人，她有自己熱愛的事業和喜好，從不依附別人，但倘若愛人需要支持，她也義不容辭。隻是這一次，正值結婚關口，未婚妻還是能放下他們倆的人生大事，給他的任務讓步，這點著實讓陸合夏感動而慚愧了很久。

  他的工作也按部就班，進行得很順利。畢竟背後有許多前輩指點，隊長還特意找了一位有過優秀臥底經驗的已經退休的警長，手把手地教導他怎麽行事。眼看著已經獲取了幾個紈絝子弟的信任，即將被引進他們的圈子，邁出關鍵性的一步；然而，就在這個關口，後院起火了。

  當然不是未婚妻。

  事實上陸合夏許久之前就發現有人跟蹤他。他原以為是圈子裏對他不信任，因此也就表現得更加放肆隨性；但後來他發現事情好像並不是這樣，便反跟蹤了一次。隻是對方著實謹慎，沒有抓到什麽線索。好在後來也就清淨了，加上還有主線要做，陸合夏便暫時擱置了此事。

  因此，當其中一個紈絝子弟，興衝衝地邀請他去街上新開的酒吧打一圈酒，釣幾個馬子的時候，陸合夏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陸合夏永遠都忘不了自己跟嶽父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王叔，你怎麽在這兒？”陸合夏先發製人，隻想著萬不能讓王老爺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王老爺子冷哼一聲，臉色難看地要拉到地上。

  幸虧酒吧光線暗淡，其他人並未發現什麽異常。

  “喲，你跟王老板認識啊？”同去的幾個人興奮地吆喝起來，“都不給哥幾個介紹介紹？看你小氣的，平時哪兒沒帶你去玩？”

  王老爺子的眼光簡直能殺人了。

  “他以前是我閨女的未婚夫。”王老爺子冷笑一聲，背手離去。

  陸合夏心裏百味雜陳。

  老嶽父這句話無疑是給他判了死刑，他暗自叫苦不迭；但也隻盼著眼下趕緊過了這一關，日後有的是時間解釋，不然一旦暴露，隻怕是功虧一簣。

  萬幸的是，王老爺子的那句話，在旁人耳朵裏，都隻以為是他曾經和一姑娘有婚約，後又負了人家；倒是歪打正著，進一步落實了他花心浪蕩的人設。而且既有嫌隙，一行人也不想在此久留，隻當討了個沒趣，約著去老地方喝一場。

  “陸少你這不行啊，還玩出真感情來了？”其中有人調侃道。

  陸合夏心中一凜，麵上卻仍不改色：“嗨，老爺子就那麽一個閨女，要是娶到手上，以後的家產那還用說嗎？”

  “陸少還看得上那倆錢？”又有人附和道。

  “錢那東西，跟女人一樣。”陸合夏微微一笑，“不嫌多。”

  大家哈哈大笑地舉起杯來。

  令陸合夏意想不到的是，這場風波反而加快了他的進展。就在當天晚上，他終於如願以償地被拉進了圈子裏的群裏——還不是小群，是個幾百人的大群。

  “那老爺子這不是間接成全了陸合夏？得給他頒發個最佳推手什麽的。”我也高興地跟艾迪碰起了杯。

  “哈哈哈哈哈哈，老爺子可不止成全了他這一次！”艾迪端著高腳杯，仰頭而盡，“要不怎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呢，現實裏的狗血和巧合，可真的是他媽的太多了！”